江崇文目光灼灼,他咽喉微動,凝視著金鑾殿上的升明帝。

少年也以同樣的目光凝視著他。

“皇上——”江崇文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他飽含著一腔熱血深情,更帶著幾分捍衛舊制的慷慨,“臣——”

“好了,”陳翊琮輕輕合上了江崇文的奏摺,“朕知道你老了,最近總也睡不好吧。當年你父親在老家病故,你本應該回鄉丁憂,奈何禮部當時正缺人手,皇爺爺奪情將你留下……如今想起來,江大人一定也多有遺憾。”

江崇文愣了一下。

“雖然你這封請辭不合規制——但朕念在你這些年的辛勞上,不和你計較。”陳翊琮望向左側的孫北吉,“今日退朝之後,你自己去吏部交接吧。”

說罷,陳翊琮微微顰眉,聲音低沉,“江大人怎麼不謝恩?”

江崇文決計沒有想到自己苦心孤詣準備的一場死諫,竟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他當然沒有謝恩,但也著實震驚——皇帝竟連一句爭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這根本不是皇上一貫對待臣下的態度——畢竟升明帝一向禮賢下士,連對一個深山農翁都肯紆尊降貴,何況是朝臣!

江崇文很快回過神來,無論如何,他滿腹的勸諫不能就這樣被淹。他雙眉擰緊,索性上前一步,既然皇帝將計就計批了他的請辭,那他也將計就計,趁現在於殿前直言自己的請辭緣由。

然而,幾乎就在同時,陳翊琮臉上的笑意轉冷,他將江崇文的奏摺徑直從案臺上狠狠擲了下來。

“還有多少人今天是帶了請辭書來的,現在都站出來!”陳翊琮目光燃起怒火,“朕絕不挽留,一概批准!”

孫北吉有點站不住了,“皇上……”

“你不要出來和稀泥,”陳翊琮厲聲呵斥,“朕登基不過三年,總有人欺朕年少,恣意妄為,每每念及你們都是三朝甚至四朝的老臣子了,朕不和你們計較……結果呢?

“結果就是今日,你們膽敢拿請辭來逼宮!”

逼宮兩個字一出,在場諸臣都跪了下來,山呼的“皇上息怒”迴盪在太和殿的上空。

陳翊琮冷眼望著眼前黑壓壓的腦袋,也包括江崇文的,眼中不由得浮起些微冷笑。

“江崇文,你看著朕!”

江崇文緩緩抬起頭,今日的龍顏震怒實在殺得他有點措手不及。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麼。朕問你,你今日這封請辭,是不是因為不滿朕設專司科舉,不滿農工二所,所以想憑爾一己之去留,要挾朕停手?”

“臣……臣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是怎麼想的?”

“臣只是覺得,農事與工事歷來都是歸工部——”

“要和朕談農事和工事是嗎,那好!”陳翊琮緊接著打斷了江崇文的回答,“朕問你,一畝稻田,可插多少秧苗?可產糧多少?換來多少銀錢?我大周要有多少耕地,每年要產多少糧食,才能供給得了前線將士一年的作戰?你回答朕!”

“這……”江崇文的臉上微微沁出了汗水,他兩頰漲紅了,低聲囁嚅道,“臣……臣一向待在吏部,對這些農忙之事不大……不大瞭解……”

“不瞭解是嗎?”陳翊琮一聲冷笑,“那朕告訴你!一畝地能插秧苗一萬八千株,這麼多秧苗最後可產水稻不過五六石,拿去市面上能賣出一兩銀子——

“一個五口之家,光是要養活自己,手裡就至少要有十畝的水田,這還沒有算上他們要繳的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