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陳翊琮踏過好幾重的院落,在時起彼伏的“太子駕到”中再一次回到了內閣的議事堂。

在來這裡之前,他回東宮換了另一件近乎黑色的蟒袍,長髮亦已妥帖地束起。

當他踏過最後一道門檻,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時,幾乎每個人都微微一驚,而後迅速垂落了目光。

還不滿十五歲的太子殿下,身上那股少年稚氣已經蕩然無存。

他的眼睛再不像從前那般明亮,淡漠的臉上沒有表情,也讓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喜樂或憂愁。

就在這一瞬間之中,許多人幾乎不敢直視陳翊琮的眼睛,一如在建熙帝面前的噤若寒蟬。

“議事吧。”

陳翊琮丟下這句話,徑直走上了高座。

孫北吉慢慢迴轉過身,他眼中帶著如釋重負的歡喜。

……

內閣的議事一向是非常激烈的。

這一方面是底下各方利益的牽涉和糾結,另一方面,則幾乎是建熙帝有意促成的局面。

下面吵得越兇,彼此攻訐得越狠,暴露出的資訊就越多,坐在高處往下看,也就看得越清楚。

而除了文官這邊的說辭,皇帝的耳朵和眼睛還有錦衣衛和司禮監。

宮裡的眼線綿延千里,伸及到大周的每一個州府,萬事萬物,千頭萬緒,下面的人吵他們的,而上位者則牢牢把握著天平的傾向。

陳翊琮聽著臺下的激烈爭論,忽然有些理解了那個總是不苟言笑的祖父。

想起與他最後的對弈,陳翊琮再次顰眉——也就是這眉心的一皺,臺下正在講話的那位大臣底氣便洩了一些。

另一方則乘勝追擊,站起來大肆批判了一番,而後望向高座的陳翊琮,喊了一聲,“請太子定奪!”

眾人一時都沉默下來,等候著太子給出意見。

然而陳翊琮並沒有聽他們在吵什麼。

在討論完北境的戰事籌備,還有徽州、楚州因為近日連綿大雨的洪澇賑災之後,剩下的事陳翊琮都沒怎麼聽。

他知道現在底下在吵的,大概是登基大典的事,但他沒什麼興趣去扣細節。

如果是在從前,他大概會面露尷尬地問要定奪什麼。

但這一刻,既然想起了皇爺爺,想起了他那句“朕即便是在永陵,也會望著這裡”,陳翊琮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做。

於是他冷聲問道,“閣老以為呢。”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翊琮甚至沒有看孫北吉一眼,他的眉心始終輕皺,似乎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轉向了孫北吉。

孫北吉站了起來,低聲分析了一通利弊——從孫北吉這裡,陳翊琮才聽明白,原來他們在爭論啟泰帝的下葬時間和他的登基時間。

這件事之所以麻煩,是因為啟泰帝在位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建熙帝的永陵修了四十多年才建成,而啟泰帝在位才一個月,根本就來不及修建皇陵。

而如果啟泰帝的下葬遲遲定不出一個明確的方案,從道義上說,就不能去推新帝登基的事宜。

孫北吉的意見是,先為死去的皇帝和皇后擇一處風水寶地合葬,而後再修皇陵,待皇陵建成後,遷墓即可。

高座上的陳翊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