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久巖給我的?”

柏家的庭院中,柏靈有些遲疑地接過柏奕遞過來的紙卷。

“這裡面頭是什麼,你看過了嗎?”

“沒有。”柏奕輕聲道,“他只讓我轉交給你,沒說讓我看。”

紙卷握在手裡略有些沉,柏靈取下了上面的細繩,才一展開,裡面的一兩張信紙就掉落了出來。她俯身去撿,藉著月光,信紙的前兩行就印入了眼簾——

“惠施吾弟,別來無恙否?”

柏靈皺起了眉頭,快速將信紙拾起。她先是快速翻閱了紙卷裡包著的七八張紙——每一封都是信,且字跡非常工整,用的紙張也都是同一版,看起來很新,可見應該是近期謄抄的信稿而非原件。

再看落款,這些信的時間跨度從間隙三十二年陸陸續續寫到了三年前。

——這裡全都是申集川寫給惠施的信。

柏靈益發驚奇起來,她再次抬眸看向柏奕,“曾久巖是從哪裡搞來的這些東西?”

柏奕搖了搖頭,“他只是說,若你覺得這些東西無用,大可一把火燒了了事,他也不會提今日給了我們什麼東西。”

“按說這些東西確實是已經被燒掉了……”柏靈低聲喃喃道。

——申集川寫給惠施的信,如果惠施還儲存著,大抵是在西客舍的那場大火裡灰飛煙滅了。

“我看看……”她快步回到屋子裡,對著躍動的燭盞細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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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施吾弟,別來無恙否?

“今日大軍退至汝陽關,才得了這寫信的閒暇。信寄到你那裡的時候該是入秋了,你的青梅酒應大概也釀好了罷,可惜今年我還是回不了京,你只能一個人喝悶酒了。

“我前段時間去了一趟常勝駐紮的北營,和他談了整整一夜。他真是老了,老得比我還快,我們說起這北境四州如今的情形,一時多少慨嘆……看著它這樣一日渾似一日,真是何其痛哉!

“想想當初離京時常勝還是少年,如今已經和我一樣頭髮斑白,真想讓皇上來看一看他,也看一看這些年來邊境百姓的疾苦,或許那時候,皇上就肯主動北伐,清剿金人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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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靈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總覺得這位將軍在信裡有些過於敢說了,如果這信沒有到惠施手裡就被旁人中途劫掠,怎麼看都是一個暗誹君父、妄議社稷的罪名。

字裡行間,申集川對惠施的信賴真是處處可見。

柏靈又藉著往後讀了三四封,雖然每一封講的事情都不同,但主題彼此相似。

申集川說起在北境的生活,譬如立冬巡查時,他發現鄢州駐軍的幾個火頭營士兵趁夜偷偷溜出軍營,獵了幾隻狼。他非常生氣,按軍法當眾處置了這幾個士兵之後,又在所有人面前燒掉了他們獵回的狼皮。結果那一冬,鄢州軍裡擅離職守的事就少了一大半;

又有信裡說,有被金人收買了的奸細煽動流民,想衝擊當地的府衙。結果在行事的前一天夜裡,申集川命人在離府衙三十里遠的地方設了個大粥棚,於是上千流民天還沒亮就嘩啦啦地湧去了粥棚,剩下的幾百個金人奸細全部被羈押歸案。

還有他利用使者挑唆金人部落互鬥,在軍中使用暗碼傳訊,以此硬剛宋伯宗黨羽的軍務審查……柏靈看得嘴角上揚,但又始終覺得哪裡差了些什麼。

這些信件在三年前斷了。

看看這信中躍然紙上的老驥伏櫪,再想想現在蜷縮在將軍府裡的那位老人。

建熙四十二年之後,是發生了什麼嗎?

柏靈想著,將所有的信都置於蠟燭上引燃,然後捏著信紙的一端,把燃燒起來的火團丟進了門外角落的銅盆裡。

柏奕看著那團漸漸熄滅的火焰,目光裡帶著幾分可惜,“……是沒有用嗎?”

柏靈搖了搖頭,火焰也在她漆黑的瞳仁裡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