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俯身,在這年輕官員的耳邊輕聲道,“尊夫人上個月才生了個大胖小子,今天,該是回家和你的老父老母,一起喝滿月酒的日子了。李大人,您說您,何苦呢?”

那年輕官員呼吸一滯,便淌下兩行濁淚。

“我是……大周的史官。”他慢慢垂下了頭,“我只會寫……我看到、聽到過的事。”

袁振的目光忽然有些惆悵,他站起身,對身後的行刑侍衛輕聲道,“一共八十道板子,給我用、心、打。”

第一杖下去之後,那位官員的眼睛便沒有再閉攏過。

粗壯的稜木杖沒有停,仍是一下一下地打在骨肉上,是沉悶而短促的聲音。

沒有哭號,沒有吶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聲、一聲,沉悶而短促的杖擊。

八十道板子,在柏奕眼中,如同打了百年。

“好了。”袁振忽然厲聲道,幾個侍衛隨即停手——此時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下,“拖下去吧。”

兩人上前,各拖著那官員的一隻袖子往外走去。暗青色的袍子經過的地方,都印著一條長長的血帶。

“你們聽著,”袁振對著後面跪著的朝臣開了口,“仰賴皇上如天之德,今日留爾等一條性命,各自的摺子,都各自拿回去重寫,明日上朝時再遞上來。”

一旁的宮人躬身上前,將滿滿一摞的奏摺丟在了地上。

“走~”袁振一聲令下,便帶著人折返而歸。經過柏奕身邊時,袁振一眼都沒有看他,但柏奕已經聞到他帶來的那陣淺淺腥風。

人都散了,柏奕脫去了上衣,趴在洗好的矮石板上,那棍子一道一道地砸下來,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混亂的血痕,每一記打下來都帶起一陣兇辣的刺燙,而後的劇烈疼痛則迅速蔓延到整塊後背。

但他一聲也沒有喊。

二十棍很快打完,柏奕很快起身下地,重新把衣服穿上。

“這便好了嗎?”他低聲問。

“嗯,好了。”張公公點了點頭,見柏奕此刻臉都白了,又忍不住道,“看你還有些本事,我也提醒你一句,剛才那個場面在宮裡頭就是家常便飯,下次再遇上事,別再像今日那麼衝動了。”

柏奕點了點頭,回身便向著太醫院的方向走去。

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後幾乎飛奔了起來。

他過去太小看這裡了,以至於當幕簾悄悄拉開一個帷角,露出一星半點隱於其後的兇殘時,他便忽然湧起了強烈的不適應。

柏奕一路狂奔,終於來到了太醫院所在的那條宮巷,他扶著牆喘息,背上沁出了汗,螯得傷口鑽心似的疼。

進宮才半日啊。

鹹福宮的宮人已經在一刻之前將南郡的四兩茶葉送到了柏世鈞的案頭,並當著此刻當值的所有太醫的面,稱讚“柏太醫教出了一個好兒子”,王濟懸自是看得目瞪口呆,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直到柏奕回來,柏世鈞才知道這麼一小段時間裡發生的種種。

他心疼地帶著兒子到裡間的診室去上藥,柏奕咬著紗布一言不發,讓父親用白酒擦拭破損的傷口消毒。

“那茶葉你想怎麼處理?”

“我反正不想喝。”柏奕含混不清地回答。

這種直白的、“打一棒子給顆棗”的手腕,非但沒有讓他對那位娘娘產生絲毫的順從,反而激起了他心底強烈的反感,他回過頭,取下了口中的紗布,認真地望著父親,“爹,我好擔心柏靈那邊,有什麼辦法能知道她在那邊的訊息?”

柏世鈞動作一停,低聲道,“這才半日……不要急,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