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鄭淑的“正事專用表情”——沒有一點笑意,嘴角略略下沉,眼睛也並不完全睜開,而是半垂著眸子。這樣的一張臉,像一塊枯木似的沒有半點生機,卻也把所有想法情緒都掩在了古井無波的平淡之下。

“明白,不過淑婆婆……”柏靈輕嘆了一聲,“在你問話之前,能不能先如實答我一問?”

鄭淑警惕地看過來,“什麼?”

“我現在究竟是在回淑婆婆的話,還是在回老夫人的話?”柏靈問道。

柏靈問起話來的樣子並不緊張——她甚至歪著腦袋,目光也絲毫不閃避地望過來。

鄭淑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嚇不住這個小姑娘了。

“我今天找你,沒和老夫人說,我也不打算主動和老夫人說。”鄭淑直白地答道,“但我做事從來也不會瞞著老夫人,要是她老人家問起來,是什麼樣那就說什麼樣,這是我的本分。”

“明白了。”柏靈點了點頭,“那我大概能猜到了……婆婆是為我昨晚拒絕勸娘娘去遊園會來的,是嗎。”

見柏靈單刀直入地切入了正題,鄭淑也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對,這就是我今天要問你的第一件事,”鄭淑聲音轉冷,“你今晚打算和娘娘說什麼?到底是勸她去,還是勸她不去?”

柏靈想了想,“淑婆婆想我怎麼做?”

鄭淑哼了一聲,“你是個聰明的,根本不需要我教。給個準信兒吧。”

柏靈低頭一笑,一時沒有言語。

見柏靈還是不答,鄭淑的聲音更沉了幾分,“你現在已經進承乾宮了!置身事外的念頭,你最好想也不要想,否則——”

“淑婆婆,”柏靈忽然笑著抬頭,“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我和您說才對……我記得之前聽寶鴛姐姐提過一句,您已經有孫兒了吧。”

鄭淑通身一震,目光霎時間變得陰冷。

“婆婆別用這個眼神看我,”柏靈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我沒想威脅你什麼,這種事我也做不來……”

“那你想說什麼?”

“其實類似的話我應該說過一次了,置身事外這種事……我從來就沒有抱過這種奢望。婆婆在宮外有天倫之樂等著,寶鴛姐姐也已經許給了人家,整個承乾宮裡論起來最沒退路的人就是我。所以今天,我也索性……就把話都說開了吧。”

風吹過兩人頭上的婆娑樹影,柏靈微笑著撫了撫自己一時紛亂的額髮。

“你越是想要娘娘好,就越不應該讓我摻合到她的日常生活裡去,後宮的爭寵也好,前朝的風雨也罷,不要逼我用繳投名狀表忠心,沒用的。

“哪天萬一我真的沒熬住,遂了你們的心願,幫著做起了出謀劃策的事情……那娘娘的治療就算全毀了。”

鄭淑顰眉,“你這——”

“我沒開玩笑,也沒誇大其詞。”柏靈低聲道,“因為我的治療本質上就是‘以人為器’,以我自身的引導和一些環境上的設定,為娘娘搭一個可以暫時將壓力放下的容器。

“這樣,她每一次來見我,就都可以暫時把身上所有的包袱都放下,然後再看看這裡面讓她難以承受的東西都有些什麼,該怎麼處理……

“在這個容器裡,娘娘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安全的,因為容器與現實世界有一個完全的區隔,所以她可以放心大膽地把平日裡不會說出來的話和不會冒出來的念頭拿出來探索,而不用擔心有任何傷害。

“當我哪一天真的成了娘娘的朋友、幕僚或者說是僕從的時候,這個容器就被打破了。”柏靈輕聲道,“婆婆能想明白為什麼嗎?”

鄭淑才想說些什麼,柏靈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的這個容器就和她的日常生活沒有了區別,甚至說我和娘娘之間的利益糾葛和捆綁會比普通人更復雜……那個時候,我所構建的空間也就完全失去治療的意義,這件事對我、對娘娘會造成的二次傷害,都是不可估量的。”

柏靈嘆了口氣。

“我不是神仙,我的精力也是非常有限的,婆婆耗了我一點心力,那我能拿去支援娘娘的就少一些。”柏靈再一次看向了鄭淑,“這一點,淑婆婆到底……明白嗎?”

鄭淑站在了原地。

柏靈的話似是帶著一連串摧枯拉朽的蠻力,將她一整個人全都拖進了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