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掀開搭在身上的薄被,一股子冷風就順勢鑽了進來。太后絲毫不為所動,眉頭都沒有蹙緊半分:“要哀家給你指一條安身立命的路容易,幫襯你籠絡聖心,一朝得寵卻難了。”

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太后的語調帶著些許封塵已久,又似乎恍如昨日還含在口中的澀楚:“前者為恩寵計為性命計總歸簡單,目的顯而易見心亦不會亂。後者要操控的,卻是全天下最捉摸不透的君心,根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太后,臣妾不是貪心,可若是唯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卻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真心,那臣妾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其其格自命清高慣了,最傷的便是皇上的冷待。為能換回他的心,即便是嘗毒也在所不惜。

可到頭來,竟然只得到他些許的憐憫,涼薄的讓人難以置信。“臣妾是要皇上的真心,雖然不苛求完整,但總歸得有那麼一些真啊……”

縮回了手,太后撫弄著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冷然道:“得到了皇上的心,固然能得到無限的恩寵,這一點原是沒錯的。可其其格呀,若是性命都保不住,你要真心做什麼?皇上金口玉言許你的一切,一句話就能賞了別人。權勢與情愛,誰輕誰重,你真的不會掂量麼?

女人的容顏,如同那花朵一樣。再精心侍弄,也紅不過百日。往後這宮裡還要添進新人來的,皇上的興致也總歸是要變的。屆時,沒有真心,亦沒有權勢,豈非你活的更加無意義了?哀家疼你,才怕你到頭來一無所有。你不怕麼?不會後悔麼?”

太后說的,確實一點不錯。其其格有些發懵,她弄不清自己該怎麼回答。倘若她真就得不到皇上的心,是不是連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行了,你不必回答哀家。”太后虛一虛眼,嗓音清冷:“很多事,沒發生之前都難以預料。想來唯有切膚之痛,才曉得該伸還是該縮。屈膝過日子,有屈膝的好。”

思忖良久,太后終於還是講了一句盡心的話:“皇上喜歡真性情的女子,多看看寵妃是個什麼樣子。一味隱忍、壓抑自己的性情,到頭來知會成為千篇一律,被珠玉綾羅捆綁了身子的宮娥。乏味而又無趣,即便是成日裡對著看著,一樣索然無味。你這麼聰明,該明白哀家的話意。你且去吧。”

幾乎第一時間,其其格便將太后口中的宮娥擬定成了皇后的樣子。不錯,這些日子一來,她也是壓抑到扭曲,強忍著自己的心性,小心翼翼的賠著乖巧。然而皇上還是沒有看向她,連從前的恩寵都不及。那麼,寵妃又是指誰?

慧貴妃、嫻妃,總不會是純妃吧!其其格鑽心的痛楚,連連點頭,謝過便乖巧的跪了安。

雅福看著她離去,才端著甜羹走進來。“說了這麼多話,太后一定口渴了吧。奴婢煮好了雪梨汁,給您潤潤喉。”

太后看了一眼仙鶴梳翎罩下跳躍而昏黃的燈燭,垂下眼瞼道:“這個時候了,雪梨汁甜膩,哀家喝不下。難為你熬了這樣久,不喝又可惜了。還是你替哀家飲了吧。”

微有些詫異,雅福的臉上只是輕快的閃過一絲惶恐,很快又是如常的平順:“多謝太后賞賜。”她將牡丹青瓷碗端起,輕輕的呼氣一吹,緩緩擱在唇邊,小口小口的喝了一會兒。直到看見碗底的彩蝶翩翩飛,她才將碗擱下。

“太后說的不錯,這會兒喝雪梨汁果然甜膩,下回奴婢熬些清淡的湯羹給太后品嚐吧。”雅福以青蓮色的淨色絲絹,輕輕拭了拭唇角的梨汁兒:“時候也不早了,不如讓奴婢侍奉太后就寢吧。”好在太后看不見,自己後心密密麻麻的冷汗。

太后輕輕搖頭,緘默不語,眼中的青光平和的盯著那一隻青瓷碗。

越是這樣靜謐的時候,越是讓人覺得心虛,好像兩條腿痠軟的沒有力氣,根本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雅福不敢亂動,亦不敢不動。於太后面前,她總是這樣八面玲瓏,獨當一面,能擔待許多事,完成太后交代的每一道懿旨。

可她也害怕與太后獨處,這是雅福心底最隱晦的秘密。

“哀家在想,當初抱了弘曆回來,究竟是對是錯。”太后突兀的言語,揉進涼薄的夜風之中,緩緩卻猛勁的灌進領口、鑽進耳蝸,久久揮之不去。

“好端端的,太后您提這個做什麼?”雅福定了定心,為難道:“先前太后已經給足了皇后臉色,隨之又示以親厚,皇后是明白人,必然以太后的懿旨為自己的心意。”

聽起來,雅福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可幾十年的相處,太后總算與她有些默契,瞭然她心思:“皇后是會做樣子的,但她始終成不了氣候。”

雅福正要問緣由,太后卻道:“你不是說梨汁兒甜膩麼,飲一盞清茶便去睡吧。哀家想自己坐一坐。你下去吧。”

“是。”雅福不敢多言,端著青瓷碗就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