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吃緊,如果令尹病重的訊息傳出去,不但楚國會士氣低落,秦軍也會趁勢猛攻。“那你總不能硬挺著吧?總要……總要吃藥啊!”墨謠攥緊他的手,整個手掌都是冰涼的。

“沒關係,盡人事,聽天命吧。”蘇傾手指微屈,盡力握住墨謠的手,“你聽我說,桌上有這幾天的政令,我已經看過了,也寫了簡單的意見……你去,去寫成完整的話,再叫人送出去。你親自送,不要讓人進來。”

他沒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會,重重地喘口氣,才能接著說下去。有好幾次,他都眉頭緊皺,手指下意識地收緊,胸口疼到極點,可疼痛一過,又神色平和地接著說下去。身體上的一切痛苦,都不能消磨他的意志,看見墨謠的臉色,還安慰她說:“只是一會兒,過去了就好了。”

墨謠在桌上翻檢,看見呈上來的書信上,都寫著簡單的回覆,字跡潦草,有時只是簡單的一兩個字,“可”或者“否”。人的字跡很難改變,就算模仿蘇傾日常的遣詞造句,送出去的文書多了,字跡上還是會被人看出來。她眼睛轉一轉,在房間正中豎起一道屏風,對著屋外高聲說:“請等候的大人們進來,令尹大人有話要說。”

蘇傾急急起身,想要阻攔,一著急卻又咳嗽起來。

墨謠對他眨眨眼,小聲說:“就由著我一回。”蘇傾知道她不會在大事上胡鬧,對她輕輕點頭,躺回床上。

那些官員已經在殿外的門房輪番等了好幾天,聽見召喚,立刻就趕過來。

墨謠找來一件蘇傾的就袍子,用矮凳支起來,放在桌子上。她自己躲在袍子後面,對著屏風外的人說:“這幾天我染了點風寒,現在還沒好透呢,不敢叫各位上前來,免得傳染了大家。”

話一出口,連蘇傾都嚇了一大跳,這哪裡還是墨謠的聲音,分明就是蘇傾自己的聲音。就連染了風寒的濃重鼻音,都那麼逼真。

官員們隔著屏風,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穿著紫色袍子,應該是令尹大人沒錯。這會聽到說話聲,幾天來流傳的種種猜測,不攻自破。看來令尹大人的確是病了,可這病也就快好了,不過是風寒而已,死不了人。

墨謠照著蘇傾寫好的答覆,一件件安排下去。蘇傾一貫威信很高,墨謠這個狐假虎威的令尹,也做得有模有樣,即使偶爾說錯了話,那些人也只當蘇傾另有安排,不敢太過質疑。

不過兩個多時辰,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書,就處理妥當。墨謠三步一跳地跑回床榻邊,獻寶似的問:“怎樣,像不像?”

蘇傾笑著點頭:“要不是我看見自己躺在這裡,差一點都要被你的聲音騙了。”

一連幾天,墨謠都這樣替蘇傾傳達政令。她模仿聲音的本領,本來就很高超,幾乎毫無破綻。蘇傾精神好時,就會靠在榻上,聽墨謠把送進來的文書念給他聽,然後再逐一答覆了,讓墨謠記下來。

每到夜裡,蘇傾心口的疼痛就越發厲害,墨謠便只能伸手摟著他,胡亂找些話來說,好分散他的注意。有時是講小時候四處流浪的事,有時是唱首路上聽來的歌,有時只是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蘇傾……蘇傾……”

夜深人靜時,聽著蘇傾均勻的呼吸,她一動也不敢動,怕驚擾了他難得的安睡,自己也不敢睡著,怕不能時時聽著蘇傾要什麼。她好像忽然窺見了另外一個世界,男女之間的感情,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沒有親吻,沒有撫摸,沒有一絲一毫的旖旎心思。

她只想抱著他,聽他的呼吸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好幾天衣不解帶,眼看蘇傾的病情好了一點,墨謠才想起來梳洗乾淨,換了套衣裙。身上那身髒得不像樣子的衣服脫下來,緊貼著腰部的面具,“叮”一聲掉落在地上。墨謠一驚,趕緊撿起來,偷眼回頭看,蘇傾仍舊靠在榻上,並沒特意探出頭來看。

她放下心,又焦急地想,這面具藏哪裡好?如果被人發現,蕭禎的面具竟然出現在承元殿裡,那真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東看西看,只能胡亂把面具藏在殿內的銅鼎裡,銅鼎高大,除了墨謠這樣調皮的人,不會有人探頭去看裡面。

面具滑進銅鼎,墨謠怔怔地愣神,他順利逃走了麼?沒有收到有關他的訊息傳遞進來,應該就是安然無恙吧。沒有了面具,他回去以後要怎麼說呢?

手指撫摸著銅鼎上的刻紋,她對自己說,沒關係了,他要怎麼樣,都跟自己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