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好香料,在帳幔後點燃,那位小妾抱著一件小孩子的衣裳,哭個不停。起先還只是啜泣,漸漸變成嚎啕大哭。到後來,她似乎完全忘了帳幔後面還有人,拉扯著一角,絮絮地對著她想象中的幼兒說話。

墨謠向來看不得這種傷心的場面,悄悄叮囑青竹看好燃燒的香料,她自己從後門溜走了。

翻牆繞到大街上,墨謠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房間裡濃重的香味,讓她頭昏腦脹,特別是,她在香料里加了羊乳,使味道更接近剛滿週歲的小孩子。盤旋在那味道之後的生離死別,更讓她心頭沉重,但願這一生永遠不要經歷才好。

太宰的府邸,在壽春城裡最繁華的街上,墨謠一路走過去,兩邊全是沿街叫賣的小商鋪。有人把一寸多長的小魚串在竹籤上,用火烤熟了賣,魚肉的香味飄出好遠。墨謠盯著幾罐不同味道的醬料,考慮著吃個什麼味道的好一些。

“要這個……”墨謠指著一罐黑黢黢的醬,抬頭向賣魚的大嬸說話。視線越過大嬸的肩膀,剛好看到長街另一邊,熟悉的玄衣背影向右轉了個彎,不見了。

榛子明明說他要離開幾天,怎麼又出現在壽春?墨謠向大嬸不好意思地笑笑,快跑幾步追過去。大街上的人實在太多,等她又推又擠,終於拐過了那道彎,玄色背影早已經不見了。

“莫非是眼花看錯了……”墨謠小聲嘀咕,可是那背影明明就很像,她在挽月館門口看到過一次蕭禎的背影,不會那麼容易認錯。她不甘心,又向前追了一段,人煙漸漸稀少,再往前,就是通往壽春城外的小河了。

河邊有三三兩兩的婦人在洗衣,近處城牆下,有小孩子嬉笑打鬧。周圍看了個遍,唯獨沒有一個出挑的玄衣身影。這是怎麼了,幾天不見就產生幻覺了?墨謠撇撇嘴,才不想見他,壞榛子……

轉身要走,墨謠的眼神,無意識地在追跑打鬧的小孩子身上掃過。她一向喜歡小孩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牆角邊,一個黑紗覆面的女子身影,又跳進她的視線。同吃同住了六年時間,這身影墨謠再熟悉不過,正是萱女。

上次的疑惑還沒解開,這次又遇到,自然不能放棄。墨謠貼著牆根移過去,快到萱女身邊時,手指扣著城牆上凸起的磚石,身子向上一躍,趴在牆頭上。蕭禎教授的呼吸吐納方法,效果顯著,配合上她從小爬樹翻牆的靈活動作,越發靈敏矯捷。

透過重重疊疊的樹葉看去,萱女對面,站著一個陌生男子,正跟萱女低低說著什麼。男子的面容剛好被樹葉的陰影遮擋,看不清楚。

墨謠怕被萱女發現,不敢靠得太近。她知道萱女的本事,從前蘇傾外出時,只帶萱女一個人在身邊,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墨謠卻知道萱女的身手不差,有一對鋒利的金鉤,從不離身。

“……那到時候,我叫人來接你……入秦之後……”墨謠努力凝神細聽,也只能聽到幾個細碎的詞語。

“嗯,”萱女點點頭,算是答應,“不知道卿主知道了,會怎麼說。”

男子抬起手,把萱女散亂的頭髮理在耳後,像是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即使看不見男子的臉,墨謠也可以想象他神態溫和繾綣。男子說完了話,張開雙臂在萱女身上輕抱了一下,萱女倚在他身上,一隻手撐在他胸腔,半推半就。

墨謠俯下身子,雙眼直愣愣地盯著他們。腦海裡有個聲音在說,難道是萱女……萱女會是把訊息傳遞給秦國的人麼……

那兩個人說完了話,很快就散開各自出城去。墨謠一直躲到太陽西斜,才揉著發麻的腿腳跳下來,猛然想起,她把留在太宰府邸裡的青竹給徹底忘了,趕緊衝回去。

“你不知道,那個小妾,一直哭了整整一天,我怕人發現簾子後面根本沒有什麼湘夫人,連口水都沒敢喝。”青竹氣得不輕,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放墨謠半路出去。

墨謠只顧想著白天看見的一幕,順著她的話安撫她,最後答應包下十天的晚飯,青竹才作罷。

年祭的場所,有侍衛把守,像墨謠這樣的閒雜人等,不能進入。等了小半個月,才聽說蘇傾返回雲臺。從這天起,墨謠就天天跑去藏書樓看書,不管翻到什麼,都捧去蘇傾面前,問他該如何解釋。

“墨謠,”被問了實在太多次,蘇傾無奈地搖頭嘆氣,“這些書,我不是都教過你了。”

“我忘記了,不行麼?”墨謠眨巴著大眼睛,直看回去,“忘記的事情,我想重新記起來。”

像是受不住她目光裡的灼熱,蘇傾用手按住胸口,壓住一波劇烈的咳嗽:“墨謠……”只說了兩個字,他的臉色就變得異常蒼白,那陣咳嗽,終於還是湧上來,止也止不住。

墨謠扔下書卷,跳到他身邊,一下下拍著他的背。

他被楚王撤去了一切實權職位,可是他揹負的東西,卻比從前更多。從前可以順理成章知道的事情,現在要靠門客裡的能人異士打聽。從前可以當做政令推行的設想,現在只能暗中引導朝中的大臣去做。

原本想好了要說萱女的事情,這時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萱女已經跟在蘇傾身邊接近十年,如果讓他知道,他身邊的人可能背叛了他,他的咳嗽會不會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