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那時還小,不瞭解外面的世界,你將我保護得很好,我現在十分理解你的想法。但,父皇你一定是一直把我當八九歲的時候看待了,每一次和我的談話,似乎都還停留在過去,經常問我一些小孩子的問題。就像十六歲那年,你送了我一隻竹蜻蜓,說這個是我最愛的玩具。但,父皇你忘了,那是我十歲以前最愛的。”

白盡山欲言又止,手中的摺扇開了又閉上,閉上又張開。

“秦姐姐也經常說我還是小孩子,但我其實是樂意這麼聽的。因為她這麼說,是出於對我的喜愛,而並非真的把我當小孩。但父皇你這麼說,是真的把我當小孩子,你太過在意我的本身,以至於忽略了我內心的想法。總是說等我成熟後再出去歷練,但如若只是待在皇宮裡,就算一百歲,兩百歲,五百歲又怎麼會成熟呢?

“跟秦姐姐一路走來的幾個月裡,我見到過不少幾十上百的‘老小孩’,他們的閱歷低到可憐,以至於非常容易就去招惹到別人,而這些人裡,不乏是大勢力之門徒,大人物之子嗣,認為全世界都該圍著他們轉,他們也就是俗語裡的紈絝子弟。我不想變成那樣的人,如果成為那樣的人,我寧可我從沒出現過。”

白穗的話,說得堅定而決絕。她並沒有去批駁白盡山,因為,她曾經也沉醉與白盡山的寵愛之中,只是,在跟隨秦三月以來,逐漸認清了自己。

聽來一番話,心中湧起萬千愁緒。

不知不覺間,小女兒似乎也奔著成人去了,作為一個父親,白盡山十分明白,他跟其他公主皇子之間是十分傳統的正常皇室父與子,只有跟小女兒白穗之間,才像是平凡人的父與子關係。

於是乎,這位父親,也不得不面對孩子長大的悲喜交加。

悲的是女兒的長大,像是告別了最親愛的人,喜的是女兒終於還是長大了。

“穗兒,你收穫了很多。”白盡山眼神十分溫柔。

這是父親之於女兒的特權。

白穗撲閃的眼睛平靜而堅強,她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表達自己的態度。握緊的手、緊閉的嘴唇、起伏的胸膛、繃著的脖頸……

片刻後,她釋然一笑,肩膀鬆了鬆,“秦姐姐告訴我,成長是一個不斷與過去和解的過程。”

白盡山看向秦三月。他們這對父女反倒給秦三月弄尷尬了。秦三月心裡好生無奈,這種曖昧的氣氛就像自己拐走了誰家的女兒似的。

“我以為我能教導她很久,但現在看來,我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白盡山看著秦三月,嘆了口氣,悠悠地說:“今後,我家不成器的女兒,也要拜託你了。”

秦三月按著腦門兒說:“別說得這麼曖昧啊!她又不是要跟我成親。”

白盡山笑道:“是你太過直接了。不過,能跟隨你向前走,或許是穗兒這一生最大的機緣。”

秦三月別頭看向遠處,“陛下,人不能太樂觀。”

“但也不能太悲觀。老實說,秦小友,你十分神秘,神秘到令我不安,想必,對剛剛見證過九重樓湮滅的人,都跟我一樣。但,我覺得,穗兒跟著你,能最大程度發揮她昭明之身的能力。”白盡山大半輩子不曾低頭感謝過人,今日,他為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輕輕點頭,“十分感謝,你對穗兒的指導。”

這時候,再說什麼“我其實沒做什麼”就顯得無禮了。秦三月並不含蓄,欣然接受白盡山的感謝。

“我無法與你許諾今後會給穗妹帶來多大的變化,但於我自己而言,我會真心與她相處。”

受葉撫的影響,不給人遙遠的承諾,是秦三月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

白盡山露出一個父親的欣慰笑容,溫柔地看了一眼白穗,隨後轉過身,“走了,你們好好休息。”說完,大步離去。

秦三月打趣道:“你的父皇,是個講理的人嘛,而且,也蠻瀟灑的。”

白穗憨憨地笑了起來,“父皇老是跟我吹噓,以前他年輕還在讀書時,學府裡要跟他私定終身的人能填滿一個荷花池。”

“不過你也是嘛,真沒看出來,這麼會說話,把我跟你父皇捧得一愣一愣的。”秦三月玩味地看著白穗。

白穗低頭蹭了蹭秦三月的肩膀,“哎呀,你就是很好的嘛。”

忽然一陣風吹來,吹得人眼花繚亂。風是天上的,有人借來吹吹,吹出了人間煙火。風中響起瀟灑而乾脆的聲音:

“哎哎哎,讓我瞧瞧,這是哪位啊,又騙了個別人家的好姑娘。”

“誰啊!”白穗不客氣地大聲喊。

“小丫頭,這麼跟姐姐說話,小心我打你屁股哦。”

她從風中走出來,一如既往,青衣飄飄,站在那懸崖盡頭,一眼看來,便消了人間的紛雜與疾苦,一眼看去,便是絕色。

秦三月某根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絃被撥動,她忽然想起從風雪之中走出來的那位大劍仙。她曾經將其遺忘,但現在,又想了起來。

“或……者……”

或者滿臉笑意,一點不客氣地捏著秦三月的臉往兩邊扯了扯:

“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