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的人就這樣被趕走了。眾人大為快意,只是李敘還有些擔憂:“若是官府查出他們不是逆黨,放回來了,他們再上門鬧,又該如何是好?”

春瑛笑道:“他們雖然不是明面上的逆黨,卻正正經經是坐過牢的,敘少爺,你當他們在官府的人面前真能直得起腰麼?不花銀子打點,哪有這麼快出來?人家官府審案子,也講究個先來後到不是?等案子結了,說他們不是逆黨,我們只說是一時眼花認錯了就行。他們要是再來,仍舊打回去,說他們是冒充的。”

李敘猶豫:“胡大連妻女都走了,連僱車轎的錢都沒有……”

春瑛冷笑:“他若真想在這裡謀生,做什麼不行?我可沒攔著他在這裡討生活,也沒逼著他搬離此地,只不過是不給他機會侵佔小飛哥的財產罷了。敘少爺,您別心軟,他是個什麼人,您也不是不知道的。若真把他一家人迎進來。這莊裡莊外就沒了安生日子了。我可不會讓小飛哥歷經千辛萬苦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家被仇人佔了!”

李敘張張嘴,又閉上了。雖然春瑛說的話不算直白,但那警告之意卻是聽得出來的。說到底,人家才是未婚夫妻,又是為了胡飛打算,自己攔在裡頭,算什麼呢?細想想,嫡母嫡兄兇惡到那個地步,也算是少見的了,自己不是胡飛,焉知他的心思?何苦在這裡多事?便再不說什麼了。

春瑛見狀,便放緩了神色,笑道:“這裡的麻煩事解決了,還要請敘少爺和少奶奶替我引見這位張管事。”

老張在旁聽了一會兒,正在猜春瑛的身份,聞言看了李敘一眼。李敘道:“先回家再說話吧。”春瑛等人也就應了。

春瑛見敘少奶奶仍在那農家小院中,便去喊她,只見她正跟那對婆媳中的婆婆說話:“……千萬不要外道,但凡有難處,只管開口。我們夫妻別的幫不上,幾兩銀子還是有的。”

那婦人謙卑地笑道:“老身多謝李二奶奶的好意了。所幸老身手腳還能動,把年輕時用過的織機翻了出來,帶著媳婦兒每日織點布,也夠一家子嚼用了。若真遇上了要花銀子的事,自己實在無力的,少不得還要去求二奶奶的恩典。”

春瑛掃了屋簷下一眼。果然看到她家門前的空地上擺著兩架織布機,上面還有織了一半的布。

敘少奶奶囑咐完那對婆媳,出了院門,抬頭望見春瑛在發呆,便笑問:“這是怎麼了?”春瑛笑著搖搖頭,轉身往李家宅子走去。

眾人重新回到客廳坐下,李敘喝了口茶,方才指著老張對春瑛道:“這是胡兄用慣的管家,姓張,姑娘叫老張就行了。他原是附近鎮上的人,如今在柳樹莊安了家,整個莊子都是他在打理,南京的鋪子則另有人照管,那人姓常。”待要向老張說明春瑛的身份,卻犯難了:還未過門,又要cha手管家務,到底該怎麼介紹她才好呀?!

春瑛微笑著向老張點頭示意:“張爺爺好,今兒頭一回見面,我姓路,不知你可曾聽小飛哥提過?我家原跟小飛哥是極熟的。”老張恍然:“原來是路家二姑娘?小老兒聽莊主說過,姑娘與姑娘的叔叔。原是莊主的恩人。”

春瑛稍稍放下了心,胡飛果然跟手下人提到過自己,便道:“小飛哥出洋,總要兩三年功夫,因怕家裡無人照應,便把南邊的產業託給了敘少爺,北邊的就託給了我們家,又讓我們多多照應這裡。只是往日我在京中,離得遠,如今好不容易來了,總要過來看一看,問一問。雖說敘少爺最是周到不過,但小飛哥既然託了我,若是一概不問,又怕他回來後,見我一問三不知,會怪我不把他的家業放在心上了。因而我少不得厚著臉皮,跟著敘少奶奶過來看一看。”

李敘的臉色放鬆了些。春瑛的說法,既避免了她身份的爭議,又說明了不是因為自己照應不得力,還算是有分寸。

老張聞言,又看了看李敘的臉色,便笑道:“既如此,姑娘儘管問,小老兒知無不言的。”

春瑛笑眯眯地,只是問了莊子的大小,地勢高低,種了什麼作物,有幾戶佃農。這些原是極淺顯的東西。也沒什麼可瞞的,老張便一一答了。

春瑛聽說莊裡種的都是糧食,以稻為主,還有些瓜果蔬菜,最遠的山坡地上又種了幾畝果樹,便覺得胡飛當初規劃得挺好的,有些好奇地問:“我常聽說江南一年兩熟或兩年三熟,可是真的?小飛哥莊裡的莊稼,也是這樣麼?”

老張笑道:“這卻有些難說了。咱們這裡種的多是粳稻,夏天收割後,又補上一茬黃穋稻,等八月熟了收割,還會種些麥、豆或其他穀物,加上瓜菜什麼的,也難說是一年幾熟了。不過莊上產出很好,莊主當初在家時,特地請了附近鄉里最會種地的老人來看過,才吩咐下去的。(無彈窗廣告)”

春瑛點點頭,又問:“我聽敘少奶奶說,這裡的人家,多半是種棉花的,這裡沒有種?”

老張搖搖頭:“莊子在前任主人手上時,原也是種過的。好幾十畝呢,拋荒了幾年,都枯死了,莊主叫連根鏟了去,又重新整治了地,改種別的東西了。李二爺家倒是有棉花。”

李敘也點頭道:“我曾叫他再種一些,偏他卻說,糧食要緊,便全都種上糧食了,竟是一株棉花都沒有,附近人都笑話他。要知道。常熟一帶,人多是種棉的,饒是這樣,還不夠本地織布呢,要另從太倉運棉花來。在這裡種棉花,本是不愁銷不出去的,偏他咬定了就是不肯!”

老張笑道:“李二爺,莊主的想法也好,因本地種糧的人少,每到了收割時節,咱們莊上的糧食可從來不愁賣呢,價兒也高。”

春瑛聽了,忍不住暗笑。胡飛在種地上,或許不算精明,但說到做生意,卻絕對有天賦。

如此聊了半個時辰,春瑛便把胡飛莊上的情形大概瞭解過了,敘少奶奶來催他們吃飯,她方才作罷,只等明日去實地察看。

晚上她是住在李家的。江南宅子,都有小巧精緻的閣樓,她開啟雕花窗,藉著月色向外望去,便隱隱看到柳樹莊一帶,是一大片新栽不久的稻穀,遠處低矮的坡地上是一片黑。東北方離閣樓大約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也能看到一棟小閣樓,矗立在一所白牆烏瓦的宅子後方。她仔細想了想今天去過的地方的方位,便猜想,那大概是胡飛的宅子了?

到了次日清晨起床,她再望向窗外,那宅子就更清晰了。佔地不小,半新不舊的,興許是胡飛買下來後,曾經修整過。隱約能看到是三進三出,東側還有套院,只是具體有幾個。卻看不清楚了。

荷嫂在門外叫她,她只得收回視線,將拿著水盆的荷嫂迎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