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瑤紅著臉,抿著嘴,目光中帶著幾分羞澀,卻沒有回答。

文怡只覺得奇怪,又再問了一遍:“是哪一個熟人?”心裡卻在盤點相熟的人家裡頭,有哪個人的身手好,可以制住驚馬的,然後一個個人名就冒出來了:“是羅大哥?還是李家姐弟?又或是哪位在上回迎親的時候露過臉的將軍?”仔細想想,迎親時露臉的人,幾乎全都在北疆呢,那就是羅明敏或李春熙李冬瑞了?

蔣瑤在聽到“羅大哥”三個字的時候,臉忽然變得更紅了,聽到後面,卻連忙搖了頭:“並不是那幾位將軍,我原也不認得他們。”

文怡似有所覺,歪著頭看她:“是羅大哥麼?李家姐姐與李小弟身手雖好,但近日李家人應該不會出城,想來姐姐在路上遇見的並不是他們。”聽說前些日子李大人立了個功勞,聖上賞了個帶花園的小宅子給他,就在水邊上,夏日裡最是涼爽,李太太早就帶了兒女住過去了,他們一家人都怕熱,哪裡還有心情到城外玩?

蔣瑤搖頭道:“不是李家的少爺小姐。李姐姐先前也提過要去消暑,而李家公子原是常來的,七表弟與他最要好,常常一起出去玩耍,姑父也沒攔著,只是這些天,餘姨娘勸七表弟留在家裡讀書,不要出門了,省得有事要他出力時找不見人,因此李家公子方沒再來,想必是一道消暑去了。”

這麼說,是羅明敏了?

文怡笑道:“羅大哥身手極好,為人又一向古道熱腸的,既遇著姐姐有難,絕不會袖手旁觀。說來也是姐姐碰巧了,正遇上他在那裡,若不然,還不知道會如何呢,姐姐日後出門,千萬要叫人拉好馬才是。”

蔣瑤眨眨眼,目光有些遊移,手裡卻將帕子揉成一團:“記得你大喜那日,這位羅公子跟著你家相公一道來迎親,顯見是交情極好的。只是我並不認得他,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是羅四太太家的少爺麼?”

文怡道:“是羅四老爺的親侄兒,歸海羅氏嫡支的二少爺,他與我家相公是自少年時便結識的至交好友,一同在康城書院進學,又一同學武學兵法,只是眼下,我家相公入了軍中,他卻回家打理家業去了。他是個極能幹的人,性情也豁達。”

蔣瑤怔了怔,小聲問:“歸海羅氏?倒也是名門大族了……我聽說他家是皇商,資格極老的。”

文怡笑著點頭:“確實如此。羅家在皇商行當中,算不得出挑,但卻最穩妥不過了,多年來一直無人能動搖,聽說他家的產業遍佈天下呢。我曾去過歸海城羅家老宅一回,並不象尋常商人之家那般處處透著銅臭,瞧著倒跟日常所見的世宦人家差不多,族內子弟也多是知禮明理的,那氣派,絕非一般皇商人家能比。”她眼珠子一轉,頗有深意地看向蔣瑤:“羅大哥在家中排行第二,兄長繼承家業,小弟是讀書種子,而羅大哥則自幼有遠志,家裡人也極重視的,對他的婚事十分慎重,因此到今日還未定親。我家相公也曾跟我提過,有些擔心羅大哥的終身,但羅大哥卻不放在心上,只說要尋一位知心人相伴才好。”

蔣瑤目光一閃,飛快地移開了視線,紅暈從耳根直蔓上額頭,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很鎮定無異,捏著帕子的手指卻都繃緊了,呼吸聲也變得有些急喘,但很快又平靜下來:“是麼?這位羅公子倒是個有心人……”說完便捧起茶碗慢慢喝著,眼睫毛卻顫個不停。

文怡知道有些事不必做得太過,過猶不及,便也喝了口茶,改說起其他事來。蔣瑤似乎鬆了口氣,重新掛上笑容,陪她聊起了家常,過了一會兒,蔣氏那邊派了丫頭來喚文怡,文怡方才起身告辭。

文怡前腳剛走,蔣瑤的丫頭含笑後腳便從裡間出來,對蔣瑤道:“小姐方才都聽見了?真真可惜,是個皇商家的公子。”

蔣瑤抿了抿唇,低頭吃茶:“那又如何?”

含笑有些驚訝:“小姐這是怎麼了?您不是一直說,定要尋個體麵人家麼?雖說公侯王府攀不上,但是宗室之中,多的是輔國將軍、奉國將軍一類的人,或是哪家的王妃、公侯夫人外家有子侄的,總有人能看得見小姐的好處。以咱們家的門第,還有老爺的官位,小姐配那樣的人,並不辱沒了人家。可如今這位羅公子,卻是個皇商家的子弟,士農工商,商為末等,雖說皇商與尋常商人不可同日而語,到底不如正經讀書人家體面。小姐若看中了那樣的人,就算是低就了,那也太委屈了些。”

蔣瑤神色一黯,低著頭不說話。

含笑見狀,心下一驚,忙問:“小姐,莫非您……”

蔣瑤飛快地抬起頭來打斷了她的話:“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人家救了我,我本該感恩才是,你這丫頭倒在這裡對人家評頭論足的,說了這一大通胡話,若是叫人聽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笑話我呢,還不快住了嘴趕緊叫個人回府去問一問,羅家的謝禮可都送到了?人家又是怎麼回話的?別說錯了什麼,叫人笑話我們家不知禮。”

含笑見她說的是正事,連忙應了,轉身正要走,腳下頓了頓,回過頭來,頗有深意地道:“小姐,您做事可千萬要想好了,您的體面,關係著老爺的體面呢。若是行事輕率,將來不但外人會說閒話,連姑太太……也要笑話老爺太太的。”

蔣瑤板起臉,冷笑道:“我便是什麼都不做,姑姑也沒少笑話我你說這話有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覺得我被那人救了一回,就連女孩兒家的規矩都忘了?你當我是什麼人?”

含笑忙跪下賠禮。蔣瑤神色略和緩了些,淡淡地道:“起來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只是說話也要注意分寸才是。這件事別告訴人,省得多生事端。這府裡的人,沒事也要編出些事來嚼舌,往日見我沒能給他們添些談資,心裡不定怎麼想我呢,若你露了半點口風,可不就是現成的把柄麼?”

含笑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哪能這般愚蠢?”頓了頓,忍不住再勸,“若小姐真的有那心思,好歹也要先問過老爺的意思……”

“行了行了”蔣瑤忽然覺得不耐煩,這含笑一向是她最信任倚重的丫頭,說的話也一向中肯,只是不知為何,她今日卻覺得這丫頭格外煩人,忍不住駁道:“你說來說去,就是怕我不知深淺,把自己許給了身份不夠的人,可你也不想想,人家不過是好心救我,其實正眼都沒瞧過我一眼,你這份擔心若叫人家知道了,還不定怎麼笑話我輕狂呢”

含笑不敢再說什麼,忙屈膝一禮退了出去。倒是蔣瑤想到自己最後說的這句話,再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情更難過了幾分,只能暗暗給自己打氣:橫豎是不能成事的,多想無益,倒不如專心致志想個好法子,把父親在信裡提到的那件事向權貴人家的熟人透露一二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