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瑤眼珠子轉了轉,又猶豫了一下,才笑道:“新鮮鱸魚在這個季節裡是極難得的。我先前聽林家姐姐說……明兒路王府宴客,因為從南邊運來的魚死了大半,有些材料不足呢,因此王府的總管正為宴席上的菜色煩心。既然羅家有新鮮的鱸魚,你何不與羅四太太說一聲,讓羅家送魚過去,豈不是又得了體面,又得了實惠?”

文怡驚訝地道:“你怎會想到這個?羅家生意做得廣,我是知道的,只是路王府明兒就宴客了,便是食材先前有些不足,只怕如今也都置辦齊全了,平白無故,怎好讓羅家人送魚去?”

蔣瑤微微一笑:“這也簡單,我送個信給暖郡君,問一聲就完了。”

文怡猶豫著,想了想,這路王府的宴席極有名氣,若羅家能做成這筆買賣,也是件好事。她平日多得羅家照應,若有機會回報一二,自然是願意的。只是……她想起羅家的聲名,在皇商之中只是平平,但實際財力人力卻遠超於此,顯然有韜光養晦的意思,路王府乃是藩王之一,若是自己替他們牽線,不知羅家有沒有忌諱?

但她轉念一想,路王不過是宗室中的閒人,在朝中也沒什麼根基,對外的名聲,也是個愛好風雅的。這樣的人物,便是拉上了關係,應該也不打緊。羅家生意遍佈天下,明買明賣,誰還能說什麼?若處處都講究避諱,他們也不必做生意了。

想到這裡,她便露出了微笑:“我先叫個人去羅家問一聲吧,這是極容易的。王府若要魚,自然不是一兩條的事兒,若是羅家沒那麼多魚,也就不必自討沒趣了。”

蔣瑤笑著點頭:“這個主意好,就這麼辦吧。”頓了頓,她看向文怡,笑得更深了:“九妹妹……不覺得商議這種商賈之事,有失你我身份麼?”

文怡笑了:“這如何算得商賈之事?不過是替人捎個信、牽牽線罷了,咱們既不曾花銀子買賣貨物,也不曾與人討價還價,哪裡失了身份?”

蔣瑤笑眯了眼:“可不是麼?那些高門大戶,平日往來的不過幾家熟人,家中瑣事也都交給了底下的僕役,能得的訊息有限。我既知道有用的訊息,替他們分點憂,也算是報答了他們賞我的體面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樂而不為呢?”

文怡怔了怔,正色打量她幾眼,心下卻生出了幾分悽然:“你這樣……太委屈自己了……便是一時得了體面,又有什麼好處?”

蔣瑤一愣,甜甜笑道:“九妹妹,你在說什麼呢?”

文怡卻道:“你與那些高門大戶的千金來往,原是憑著性情大方,又與她們投契,因此她們也願意與你結交,彼此做個朋友,雖身份有別,卻也有一份情誼在。但這種牽線傳信的事做得多了,她們嘴上雖不說什麼,心裡難免就把你視作了辦事的人,遇事便尋到你頭上,辦得好還罷了,辦不好,豈不是你的罪過?你就先矮了她們一等。久而久之,連朋友都算不上了,這又於你何益?”

蔣瑤聽得怔住,過了一會兒才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九妹妹,你這是……”

文怡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有過……孤立無援的經歷,雖有一位祖母可依靠,與你相比,卻又少了一個當官的父親,因此行事多有不便。家中沒有兄弟姐妹,又沒有母親庇護,族人親戚各有心思,我們少不得要靠自己了,若是隨意任人擺佈,豈不是隻有讓人欺負的份?論識見,論聰慧,你都遠勝於我,我也知道你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蔣瑤沉默著,也不看文怡,半晌,才幽幽地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我這樣出身的女孩兒,若不是時不時給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們幫點小忙,她們早就把我拋到一邊了。比如今日遇見的那位阮二小姐,你當她是真心與我們結交麼?不過是面上情兒罷了,看的是你乾孃羅四太太的臉面。她今日與我們相談甚歡,明兒在路王府遇見,也不過是寒暄幾句,仍舊與她相熟的小姐們攀談,是不會理睬我們的。”

文怡不解:“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與她們來往?”她確實不明白,不同出身的人,有不同的交際圈子,就比如羅四太太結交的朋友,與大伯母蔣氏平日往來的人家絕對不是一路人,那些公侯之家的千金彼此往來得多些,象六姐文慧這般能打入其中的,固然有大伯父官位高的原因,鄭家小姐的引見也必不可少。象蔣瑤這樣的出身,在京中絕不少見,為何她不與那些門戶相當的人家的小姐往來,卻偏偏要結交那些高門大戶的千金呢?

蔣瑤苦笑:“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可知道,在兩位嫡出的伯父去世之前,我父親不過是在偏遠之地的縣衙裡,做一個八品小官?家裡連多餘的銀錢都沒有,連做一件新衣裳,都要節衣縮食。我本有一個哥哥,因為生了急病,找不到好大夫,不到三歲就夭折了,我母親也是因傷心太過才去世的。雖然我父親如今升了官,暫時掌著家業,但兩位伯父都有兒女,等他們年紀漸長,這家業就要回到他們手上去了。難道到時候要我們一家重新過那清苦日子?父親在外為官,有些事做起來不方便,但我卻不同。我與那些高門千金結交,也是為了借她們的勢。若好時,我父親能沾點光,若不好了,不過是女孩兒之間爭閒氣罷了,無傷大雅。”

文怡有些遲疑:“若只是為了家計……也無需如此……”自己置辦些私產,也是可保生活富足的。

蔣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當然知道,這種事我們父女心裡有數。只是……我父親雖然官職低微,但蔣家卻是書香名門,憑什麼別人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了呢?”

文怡愣住:“你……”蔣瑤宛然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表姐何嘗不是這麼想?只是她心頭太高罷了……我也不求自己能攀龍附鳳,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文怡默了一默,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提醒她:“你行事謹慎些吧,這種事……傳出去了,對你名聲可不好。”可別落得文慧那樣的下場,連親人也要提防。

蔣瑤一愣,撲哧一聲笑了:“九妹妹,你當我要做什麼呢?你放心,我沒那麼糊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袖掩面,“便是高門大族,也有出身略差的庶子,或是不那麼顯赫的遠親,我也不是衝著哪個人去的……因此,只在那些太太小姐們跟前奉承罷了。”

文怡略放了心,想想有這樣念頭的姑娘家本就不少,就算是顧家,也有長輩帶了女兒侄女外甥女到別家女眷跟前晃的,文嫻文娟來京,大伯母她們不也是打算這麼做的麼?蔣瑤沒有母親,只好自己為自己打算了,這也無可厚非。以蔣瑤的家世,高門大族、王公勳貴之家的庶子或遠親,也稱得上門當戶對了。

想到這裡,文怡便笑著拉起蔣瑤的手:“你心裡既然想得明白,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只能預祝你心想事成吧。”

蔣瑤訝然:“你居然不罵我一聲荒唐?咱們是沒出閣的女兒家,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要不得的”她本以為文怡即便不對她心生鄙夷,也會從此敬而遠之的。幸好她觀文怡的性子是個不愛生事的,便想著把自己說得可憐些,好讓對方不向顧家長輩告狀。因此她這時看到文怡拉著自己的手,便有些糊塗了。

文怡自打重生後,就從不認為給自己謀求理想的婚姻,是一件令人不齒的事,只是行事方法需要斟酌。兩廂情願,又是發乎情,止乎禮的,自然是好事。

強求不相配的姻緣,無視親人與家族名聲,任意行事,那才令人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