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花香陣陣,琴音嫋嫋,彩紗飄飄。文怡低頭聞著茶香,望著那淡綠水中上下浮動的茶葉,稍稍收斂了嘴角的笑意。

她偷偷瞥了屏風那邊一眼,見柳東行也在用眼角偷看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心裡又是甜,又有幾分懼意,忙移開了視線,從亭邊的綠草野花,到立柱上束縛彩紗的細繩打成的結,再到前方冬葵頭上戴的銀釵,接著是右方文嫻彈的琴上掛的彩穗,以及屏風上的花鳥,最後是遠處面帶不悅地瞪著柳家婆子的文慧那一身紅衣。如此轉了一圈,她方把視線轉了回來,盯著手中的杯子瞧。

柳東行一直沒吭聲,文怡越來越不自在了,總覺得自己的左邊臉頰發燙,只得自行尋個話題:“你方才提的……你二叔和二嬸……莫非指的是三姑母和三姑夫?可我先前聽人說,三姑夫原是家中嫡長來著。”

柳東行察覺到她的不安,正微笑著看她,聞言一頓,收回了視線。

文怡感覺優異,深悔自己造次,忙道:“若是不方便,你只當我是沒問過就好!”

柳東行低笑一聲:“沒什麼不方便的,理虧的又不是我。”他稍稍動了動身體,似乎想坐的舒服些,文怡小小聲說了句“那邊椅子上有蒲草編的厚墊”,便扭開頭去裝沒事人。

柳東行彎了彎嘴角,見周圍沒人留意,文怡那個丫環又只是盯著其他防線看,並未留意這邊,便迅速伸手越過摺疊屏風,將椅子上的草墊抽了過來,觸手之下,只覺得又軟又韌,坐上去比長塌上的褥子舒服多了,也涼快些,卻是西山村的出產。他心中一柔,便把文怡提起叔嬸話題帶來的不悅都拋開了。

想了想,他低聲道:“這件事,其實提起來,有些對先人不敬,但如今謠言四起,若是我閉口不言,就怕你……你家裡從別處聽了些風言風語來,反倒把我看低了。還不如我自個兒將實情告訴你,你再找人核實去,便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文怡嘴動了動,但還是閉上了。

她也不希望他難過,但想到那些流言,還有祖母的話,便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柳東行沉聲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要從先曾祖父那時說起。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柳家在恆安,雖然也是世代書香,但與那些仕宦大族卻是不能比的,平日交往的人家,也多是寒門出身的讀書人,先曾祖父在世時,有一摯交,姓容,是一位秀才,膝下只有一女,與我先祖父同歲。那就是我的祖母,也是我祖父的元配妻子。”

文怡手上一頓,小聲說:“我曾聽聞長輩們說起,柳家的太夫人,孃家是姓姚的?”而且聽說跟當今皇后是一族的,還是皇后的姑姑!

柳東行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繼續道:“先祖母早年喪母,父親又因疾去世,先曾祖父顧念兩家情誼,又見祖母孤苦無依,便讓曾祖母將她接回家中撫養,當時曾道,等祖父考得名,便讓兩人完婚,只是怕惹人閒話,因此對外從不提起這個約定。”

文怡心中咯噔一聲,明白了幾分。既然柳東行的祖父娶回來的妻子是姓姚的,那不用說定是有了名後,婚約遍生了變故了。但既然有了柳東行,這位容氏太夫人自然也是進了門的,不知是怎麼分的嫡庶?

只聽得柳東行繼續道:“那年先祖父進京趕考,過了三月,仍舊沒有音訊。曾祖父卻染上時疫,病倒了。曾祖母身子不好,祖父又沒有兄弟姐妹,因此一應侍疾事宜,都是先祖母接手。後來……不知怎的,竟然有訊息傳來,說是祖父……在京中染了急症,沒了!”

文怡吃了一驚:“怎會有這樣的傳聞?!”

柳東行苦笑:“時候才知道,病死的那人與先祖父名諱只差了一個字,讀音也有些相似,想是以訛傳訛,鄉間不知,又見祖父遲遲沒有音訊,只當是他沒了。”

文怡嘆了口氣:“你們這樣的人家,便是當年家世不如眼下,總該有一二僕從隨行吧?若真的出了事,難道就沒人送個準信回來?”

柳東行搖搖頭:“我哪裡知道?都是聽老人們說的,想必當時慌亂見,也沒人想到這一點吧?總之,曾祖父聽聞噩耗,便一病不起了。他是柳氏嫡長,統領全族,唯一的兒子沒了,族人自然是少不了要過問後事的。”

文怡心中明鏡般,知道那些柳氏族人定是想趁火打劫了,想起自家的境遇,便暗暗咬了咬牙:“不是說……是詩禮傳家麼?!”

柳東行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嘲諷:“你我心知。”文怡眼中一黯,低下了頭。

柳東行又接著道:“聽說當時是一片混亂,先曾祖母幾次被氣得厥過去,家中上下群龍無首。這時候,是先祖母站出來,以柳家媳婦之名,將眾人穩住的。”

文怡不由嘆道:“你這位祖母,倒是仁義之人!”她不過是被接進柳家撫養,但既無明言的婚約,又不是親眷,即便柳家家產易主,也於她無礙的。她一站出來,卻是自己跳進了泥沼中。

柳東行眼中一黯,怨忿之se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恢復正常:“曾祖父與曾祖母都勸她,說會替她尋一戶好人家嫁出去,讓她不必委屈自己。祖母卻道,生受柳家教養之恩,早將先曾祖父與先曾祖母視作父母,如今眼見老人有難處,怎能袖手旁觀?曾祖父見拗她不過,只好應了,卻交待曾祖母,只等三年孝滿,便鄭重發嫁義媳。就這樣,曾祖父臨終前,祖母捧著祖父的牌位拜了堂,正式成為柳家媳婦。”

文怡一時沒忍住:“難道是拜堂過後,才知道令祖父平安無事?!那他又怎能再娶他人呢?!莫非他不肯承認這樁婚事?!”就算是陰差陽錯之下成的親,也是佔了大義之名的,這個妻子已經算是娶回來了,如果柳東行的祖父不肯承認,他的名聲可就臭了!德性有虧,日後更是別想在官場上立足!

柳東行沉了沉臉:“先祖母一邊照顧病中的曾祖母,一邊操辦了曾祖父的後事,披麻戴孝,哭靈守制,無人能挑她一點錯兒,便是族人,也都暗暗佩服,也有人勸她在族中過繼幼兒為嗣,延續柳家長房香火的。就在祖母與曾祖母商量這件事時……”他咬了咬牙,“祖父卻帶著新婚妻子回來了!”

文怡忙道:“難道這時候他已經娶了妻子?!”

柳東行悶聲道:“他原不知道曾祖父去世之事,殿試也中了三甲,只不過中榜後與幾個同科學子去人家花園裡遊玩,不慎摔了腳,只好借住主人家的房子養傷。那家就是姓姚的!雖然也是京中大族,但族中並無顯宦,官職最高的是當時任職鴻臚寺右少卿的姚北之姚大人,那時候……姚大人的前進還未出世呢!誰也不知道她後來會成了一國丅之母。祖父借住的那家也不過是姚家的偏支,兒子與幾個新科進士交好,本身卻無名。也不知道祖父是怎麼得了那家老人的歡喜,不到兩個月,就將女兒嫁他為妻了!”

文怡張張口,又閉上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這種大事,令祖父就沒給家裡捎個信兒?”

柳東行笑了笑,卻笑得有些古怪:“也是巧了,那位姚氏太夫人的祖母年紀大了,又有重病在身,想要看著孫女兒出嫁才肯閉眼。因婚期趕得急,又有房師做媒,先祖父便打算娶了妻子,再帶她回鄉拜見父母,又覺得姚氏仕宦出身,更兼賢良淑德,父母是不會反對的,至於容氏,本就未訂婚約,只需另尋良家配嫁就是。沒想到回了家鄉,他才知道自己不但誤了父親的喪事,還多了一門正妻。”

文怡問:“既然那位姚氏太夫人是那樣的人家出身,想來是不肯居於人下的,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太夫人先進門?令曾祖母又是什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