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長安殿,是開國皇帝專門太子修建的,歷來只有冊立為太子的人,才能進來居住馮妙輕聲細語地說話,把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殺戮氣息,沖淡了不少,“殿裡的裝飾恢宏壯闊,可皇長子畢竟還小,大人眼裡莊重精美的東西,在他眼裡難免有些猙獰可怖。再說,皇長子畢竟尚未冊立成太子,住在這裡也與名分不合。”

她低下頭去“皇長子一人單闢宮室居住,侍奉的下人難免欺負皇長子年幼,不肯精心照料。嬪妾認為,皇長子不宜繼續居住在長安殿,還是應該請個位份尊貴的人來撫養。”

太皇太后的臉色和軟了些,點頭說道“哀家原本想著,皇長子身份尊貴,貼身宮女、奶孃、御醫都配得齊全,下人不敢怠慢,沒想到這些人根本不把皇長子放在眼裡,竟然鬧出這樣的事來。”

她轉向一直沉默旁觀的皇帝“宏兒,這畢竟是你的長子,就由你做主吧。”

拓跋宏走上前來,隔著幔帳看了一眼小小的嬰孩,對著太皇太后朗朗地說“後宮事務,一向是祖母做主,恂兒的去處,由祖母安排,是最妥帖不過的了。”他對皇長子,一向並不怎麼親近,總像隔著一種怪異的疏離感,可吃穿用度卻一向都把最好的給了長安殿,眾人只當他還年輕,並不特別喜歡小孩子,沒做多想。

太皇太后淡淡地掃了高太妃和馮清一樣,說“既然這樣,那哀家就先把恂兒帶回奉儀殿去,等病養好了,再做安排吧。”

拓跋宏神色間有些猶豫,忽然十分誠懇地對太皇太后說“祖母親自照料恂兒,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祖母每天要接見外臣,還要解答孫兒處理政事時的疑惑,孫兒擔心,祖母的身體會吃不消。”

他言辭懇切,讓人無法拒絕“孫兒也想盡力為祖母分憂,讓祖母可以不用這麼操勞,不如將每日聽祖母講解政事一次,改成每五日一次,好讓祖母多些時間,跟重孫在一塊兒。”

太皇太后的臉,像籠罩了一層青霜的竹葉,神色間看不出什麼變化,卻已經讓人覺出一股凜然寒意。“好,哀家正好也早就想含飴弄孫了,”她輕輕點頭,“就照宏兒說的辦吧。”

夜色已深,崔姑姑親自上前,把皇長子小心地抱起,用團花錦被包裹住,跟著太皇太后返回奉儀殿。

她見太皇太后有些悶悶不樂,便上前勸慰“事情總算是辦成了,也折騰了這大半夜,太皇太后早些歇息吧。”

直到此時,太皇太后的臉上的青霜,才稍微有了一絲鬆動“辦成了?還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心願辦成了呢。”拓跋宏自從冠禮親政之後,就每天到奉儀殿一次,恭請太皇太后講解政事中的疑惑。說是解惑,實際上皇帝的所有詔令,都要得到太皇太后的點頭認可,才能夠順利頒行。如果改成五天一次,可就沒那麼容易控制了……

“哀家倒是沒想到,為了掙脫哀家的控制,宏兒連自己的兒子也捨得,”太皇太后的赤金點翠護甲,刮擦著桌面,發出令人不安的刺耳聲響,“他比他那個為情所困的父皇,可是狠心多了。

崔姑姑不好再接話,把皇長子放在一張小榻上,哄著他入睡。

太皇太后毫無睡意,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那個叫心碧的,是你的外甥女?”

“是,”崔姑姑低頭,眼神有些黯淡,“她合該叫我一聲舅母。當年奴婢因為受夫家獲罪牽連,被沒入宮中為奴。心碧的生母,是奴婢夫家的小姐,後來配給了宮中的侍衛為妻,曾經做過咸陽王的乳母。”

“難為她了,”太皇太后嘆了口氣,“皇長子的貼身大宮女,原本是個頂好的差事,可惜恂兒年幼,宮裡太多人都想擺佈了他去。她一個小宮女,夾在這些人中間左右為難。”

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崔姑姑上前,幫她散開發髻。崔姑姑低下頭仔細解開纏繞的珠絡時,聽見太皇太后極低的聲音“哀家剛入宮的時候,也被杖責過。那些被杖斃的人,起先多半隻是閉過氣去,一天兩天沒人料理,才真正死去了。”

崔姑姑的手一抖,眼圈慢慢紅了,她剛剛嫁了人,整個夫家就敗落了,剩下的親人,也就這麼一個外甥女而已。宮裡杖斃的宮人,都會送到城南亂葬崗去。太皇太后這樣說,就是準了給心碧留一條活路了。

窗外炸響一聲悶雷,瓢潑大雨衝散了鬱結的暑氣。太皇太后輕如霧氣的語聲,從唇齒間散逸出來“妙兒這孩子,倒是沒讓哀家失望。要是她肯再多花些心思,討皇帝喜歡,就好了。”她叫心碧去試探,所幸妙兒並沒有一心要為林琅討回公道,這是眼下這一局裡,惟一讓她欣慰的事。

一連四天,拓跋宏都留宿在華音殿。他從前很少到哪一個妃子處過夜,偶爾召幸,也只在崇光宮外殿。這一次是因為馮妙自己也吃了蟹,咳喘症又有些嚴重起來,拓跋宏就在夜裡陪著她。

忍冬沒看出裡頭的詳情來,一個勁兒埋怨她貪嘴。只有馮妙自己清楚,如果她不那樣高調地讓眾人看見,她那個時間也在聽心水榭附近,恐怕放進皇長子飲食裡的蟹黃,也要賴在她頭上。不說旁人,單一個馮清,就絕對不會放過這送上門的好機會。

至於撫養皇長子,太皇太后早有這樣的心思,不過藉著她的口說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