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昇平紋錦帳內,皇長子拓跋恂小小的身子,躺在一張過於闊大的床榻上覆精美的裝飾,反倒顯得他越發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一張小臉幾乎皺成一團,臉和身體都因為發熱而泛紅,小拳頭緊緊攥著,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不止,半睜的眼睛裡幾乎看不到瞳仁的黑色。

馮妙只看了一眼,便覺得他分外可憐,小小年紀就要受這樣的折磨。

醫女端著剛剛煎好的藥送過來,韓蛩鳴這時才起身,在拓跋宏面前跪倒“這樣抽搐不止,恐怕會長久損傷皇長子殿下的神志,臣現在要給殿下用藥,不敬之處提前向皇上告罪。”

他見拓跋宏點頭允許,才返回床榻邊,把拓跋恂的頭墊高一點,用一塊包著紗布的銀片,撬開緊咬的牙關,把藥一點點灌進去。一碗藥剛餵了一半,拓跋恂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響,猛地嘔吐出來,臉色憋得通紅,卻又隱隱帶著些慘白晦暗。

韓蛩鳴顧不得沾染了一身汙穢,用手理著拓跋恂的背,替他順氣。銀片仍舊咬在他牙齒中間,以防他抽搐中咬傷了自己的舌根。

一番忙亂中,太皇太后、高太妃、崔岸芷和馮清,都已經來了。醫女們行了叩拜大禮之後,便轉頭去小心照料爐火上的藥,奶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回事,皇長子怎麼突然就病得這麼嚴重?”太皇太后用如平常一樣的聲音發問,那奶孃卻已經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搗蒜似的磕頭下去,嘴裡連連說著她們一向用心照料皇長子,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皇太后又轉向韓蛩鳴問“恂兒究竟是什麼病?”

韓蛩鳴把皇長子放平在床榻上,用薄毯蓋好,這才跪下回答太皇太后的問話“驚風抽搐,原本是小孩兒家常見的病症,雖然兇險,但只要治療及時,多半並沒有大礙。引發驚風的原因有很多種,風寒、過敏、腦外傷,都有可能。”

太皇太后不顧汙穢,走到床榻邊坐下,細細檢視拓跋恂的臉色“那麼恂兒這一次的病,是什麼原因?”

韓蛩鳴細細檢視了地上的嘔吐物,才回稟說“皇長子殿下吐出的穢物裡,帶著些沒有消化的東西,似乎是蟹黃。蟹肉寒涼,並不適合餵給這麼小的幼兒吃。多半就是這些蟹黃,引發了殿下今晚的驚風。”

聽見這話,奶孃立刻大聲喊冤“奴婢絕對沒有喂蟹黃給小殿下吃,奴婢連自己的飲食都格外小心,生怕有什麼不好,過到小殿下身上。”

馮清踱步到她面前喝問“太皇太后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今天宮裡才剛進了些新鮮的膏蟹,皇長子的飲食,又是你照料的,不是你還會有誰?”

眼看皇長子發熱嘔吐、抽搐不止,奶孃已經嚇壞了,跪在地上哭喊不止“奴婢絕對沒有膽子喂蟹黃給小殿下呀,再說,膏蟹也不是奴婢這樣的人可以隨意拿到的。”人被逼到絕境時,腦筋總有那麼一剎那的靈光,她忽然膝行上前,抱住馮清的腿“娘娘,奴婢想起來了,心碧姑娘今天白天出去來著,回來後,她一個人在小殿下房裡,待了很長時間,不準奴婢進去。”

馮清嫌惡地抬腳撥開她的手。

“心碧是從前貞皇后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後來貞皇后去了,她就一直留在這照顧小殿下……”奶孃像落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一口氣全倒出來,“一定是她,是她要害小殿下……”

“這話可不好亂說吧,”崔岸芷聞不得汙濁氣味,用帕子遮住了口鼻,“你說心碧是貞皇后的婢女,貞皇后生前又沒有苛待她,她何苦要毒害貞皇后留下的幼子?”

“崔姐姐,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心慈面軟,世上也就沒有那些齷齪事了,”馮清走到她面前,語氣神態很有些得意自矜,“把那個叫心碧的宮女叫來問問,她有沒有做過,自然就清楚了。”

這時才有人想起,心碧一直不在殿內,慌慌張張地出去尋找。

馮妙冷眼看著這些人,只覺心底透涼,那麼小的孩子,哪裡疼都說不出來,就這麼被人利用了去,平白受了一場大罪。

不一會兒,有人引著心碧從外面進來,讓她在跪在奶孃身側。滿屋子的人都盯著她,心碧緊張得直用手捻裙襬上的帶子。

馮清環視一圈,屈身說道“請太皇太后問話吧。”

太皇太后也不抬頭,從宮女手裡接過沾溼了的帕子,蓋在拓跋恂額頭上“你問就是了,哀家在這裡聽著呢。”

馮清答應一聲,對著心碧問“皇長子的奶孃說,你今天曾經離開長安殿好半天,回來後單獨跟皇長子留在屋內,這會兒皇長子病得厲害,又只有你一個人不在。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婢……奴婢……”心碧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回話,“奴婢白天是去御膳房了,天氣炎熱,小殿下出了些痱子,奴婢去要了些花椒、艾葉來,煮水給小殿下擦身子。”她指著長安殿內小廚房的方向“那些花椒、艾葉還有剩下的,都收在小廚房裡,娘娘可以派人去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