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腳腕上仍然劇痛,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走不回去,也不逞強,乖乖地趴在她背上。拓跋宏就勢站起,把她穩穩託在身上。

上一次有人揹她,還是高畫質歡送她回奉儀殿。那時她初入宮闈,面對的又是自幼熟識的人,沒多久就睡熟過去。可這一次,卻是趴在只見過幾面的陌生男子背上,她只覺得胸口像揣了只不安生的蝴蝶,不住地拍打翅膀,想要飛出來。

她湊近拓跋宏耳側,小聲說“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從前阿孃逼著我讀史記,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句了。”那是史記裡稱頌俠士重情重義、信守諾言的句子。

拓跋宏覺出她的天然芬芳,噴灑在自己耳後,腳步越發地穩,卻不回頭。真是個狡猾的小狐狸,她要道謝,又不好意思太過直白地開口,假借史記中的句子,稱讚自己像個世間流傳的俠客一樣。先戴上這頂高帽子,再深究句子裡的意思,便是催促他一定要信守承諾,答應了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做到,叫他想反悔拒絕也不好意思。

更深露重,一處處殿宇,漸漸熄滅了燈火,只剩下甬道兩側的青石座燈,發出幽幽的光亮。拓跋宏心中無限安寧,這一整天的不快、遺憾、憤懣,似乎都在夜色中化作一團朦朧霧氣,遠遠地飄散開去。

甬道盡頭,本已經應該出宮回府的李衝,默默注視著那一對漸行漸遠的小小身影,許久才嘆了口氣“人人都說他的面容很像先帝,但若是離得近了,仔細去看,其實更像你家小姐多些。”

在他身後的樹影裡,文瀾姑姑的語調,跟平常一樣生硬“今天的事,是我請求大人幫忙,大人何必讓皇上以身犯險。”

李衝回頭,直視著文瀾姑姑“你在甘織宮裡快二十年了,從來沒有看過他一眼。你要我幫忙救出那個小姑娘,我並非沒有別的辦法。我要這麼做,一來我相信他做得到,二來,你看過他一切安好,總該放心了吧。”

回到崇光宮時,拓跋宏的褲角,都已經被露水打溼了,林琅立刻上前幫他更衣。拓跋宏沉默不語,竟然沒有發現今天的林琅有些異常。平常這個時候回來,她總會遞上準備好的參湯,給他暖身,今天卻連一句話都沒說。

“皇上,”林琅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奴婢好幾年沒有回家去了,正月裡想跟皇上告個假,回家去祭拜一下先祖。“

拓跋宏皺起眉頭,想起小丫頭再三叮囑的話,便說“正月裡事多,朕的衣冠飲食,都需要你打點,過了正月再說吧。”他一向對林琅和藹客氣,並不當她是尋常宮人,可這句話卻帶著點嚴厲口吻。她家裡的情形,拓跋宏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對林琅親厚,卻不肯對她那些不爭氣的家人寬待。他曾私下對林琅說過,若有人因你的出身地位而喜愛你、善待你,那才是對你的羞辱。

林琅心裡委屈,但她一向柔順慣了,也不敢分辯什麼,只是低頭不語。家世出身,向來是林琅心中一個死結,此時懇求不被允許,她擔心爹爹的情形,眼中浮起些水汽,轉過身用手背抹去了。

整個正月,拓跋宏都異常繁忙,要接見別國來朝覲的使臣,還要跟太皇太后一起,一撥撥接見述職的官員。有賞有罰,年年都是如此。

輪到內秘書令上殿時,已經到了未時。內秘書令負責傳遞文書,原本就是個不容易有功績也並不容易犯錯的職位。現任內秘書令,因為一手好字而獲得賞識,人卻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按例向皇帝和太皇太后問安,垂手靜靜等著。

太皇太后手裡拿著他一個月前呈上來的述職,忽然劈手摜在地上“辭藻文章寫得天花亂墜,人卻如此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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