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秘書令已經年過五十,人又生得有些肥胖,聽見太皇太后質問,嚇得惶恐跪倒,一時卻又想不出合適的話來,替自己辯解b>

“哀家問你,去年一年,你送到哀家面前的文書,缺失了多少?”太皇太后用鎏金護甲指著地上,“話倒是說得好聽,上順天威,下感時運,自己做錯的事,怎麼一件也不提?”

她聲音不大,可是一件一件都說得清楚明白,哪一件文書送得遲了,哪一件又儲存不善、導致汙損,容不得人狡辯。

“宏兒,”太皇太后忽然轉向坐在正中主座上的拓跋宏,“你也該學著,自己拿主意了。這樣的官吏,該如何處置?”

拓跋宏心中清楚,這一任內秘書令,做了六七年了,平日有些小過錯,卻沒有膽子當真犯什麼大事。太皇太后一直沒動他,不過是看他老實,這一次忽然大發雷霆,原因也並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於去年初那場風波。

馮清出疹子當晚,宮中出現了柔然刺客,拓跋宏藉此裝病,想要建立天子親衛,卻被太皇太后先發制人,逼得他在奉儀殿外下跪認錯。拓跋宏能夠搶先得知柔然刺客的動靜,便是得益於從這位內秘書令手裡,截留了一份文書。

明裡,太皇太后要他拿主意,懲治不稱職的官吏。實際上,太皇太后是在警告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看在眼裡。

拓跋宏神色謙遜恭謹地起身,向太皇太后說道“回稟祖母,孫兒以為,此人翫忽職守,疏忽懈怠,不應再任內秘書令。不知祖母覺得如何?”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你是皇帝,你拿主意就好。不妨撤了他的職,由李衝改任。”

話一出口,坐在大殿兩側的拓跋宗親一片譁然。李衝這人,素來有些脾氣古怪,從來不肯圓滑處事,真正跟他親近交好的人並不多。除此以外,眾人如此反應,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據說李衝經常深夜乘車進入奉儀殿,獨自面見守寡多年的太皇太后。雖然沒有人敢明說出來,可人人心裡都在猜度,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十幾雙眼睛看向拓跋宏,等著看年輕的皇帝如何反應。

拓跋宏卻好像渾然不覺,略一思索便說“李衝為人端方嚴謹,擔任內秘書令,再合適不過了。”他對隨侍在一邊的學士吩咐“就照此擬旨,今天就辦。”

太皇太后提倡節儉,內殿議事向來都不準備飯食,因此過了申時便散了。崔姑姑捧上描金蓮瓣小碗,請太皇太后進補藥。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整天端坐著,還要耗費腦力,太皇太后早已經有些吃不消,只不過礙著皇帝和拓跋宗親在場,不敢顯露出疲態來。

崔姑姑看著心疼,在一邊說“皇上到底還是聽太皇太后的話。”

“聽話?”太皇太后抬手揉著額角,“自從上次宮中出現刺客以後,他就學乖了,不敢再明裡跟哀家作對,卻學會了迂迴交換。這些事情,他明知道自己無力影響,便乾脆順著哀家,想讓哀家看在眼裡,在大婚立後的事兒上如了他的意。”

太皇太后半閉著眼睛,聲音裡全是疲累“冠禮不可能一直拖下去,他勝在年輕,有得是時間跟哀家耗著。但是哀家要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不是他給了別人好處,別人就一定肯同樣回報他。”

奉儀殿外,參加議事的宗親都已各自散去,只有始平王拓跋勰跟在拓跋宏身邊“換了太皇太后親近的內秘書令,皇兄要參與政事,就更加難了。”

拓跋宏把手壓在拓跋勰肩上“太皇太后在國事上,一向分得清輕重,李衝這人,朕湊巧私下見過一次,為人耿直。這樣的人做內秘書令,不是壞事,何必在這種小事上,拂逆太皇太后的意思?”

奉儀殿內,太皇太后小口小口地喝完藥汁,崔姑姑立刻送上一顆冰糖。補藥味道極苦,非得要濃重的甜味,才壓得住,年輕時,太皇太后從不像別家的小姐那樣,喜愛甜食。可是年紀越大,口中的苦澀味道就越重,每日非要傳甜湯進食才行。

崔姑姑躬身稟告太皇太后“咱們家王爺,已經在後殿等了半晌了,要不要傳膳留王爺一起用?”

崔姑姑口中的王爺,自然是異姓封王的馮家家主馮熙。太皇太后擺手“叫他進來,說幾句話就叫他回去。”

珠簾打起,馮熙快步走到太皇太后身前,恭恭敬敬地叩拜。因是藉著探親之名入宮,他只穿著尋常便服,叩首之後,也不起身,就跪在原地稟告“府中的月華凝香已經都用完了,臣……”

太皇太后摒退旁人,只留崔姑姑在一邊伺候“不要緊,哀家已經用了別的法子,確證了哀家的猜測。清兒和瀅兒,就算順利入宮、僥倖得到皇帝寵愛,也永遠不可能生下皇子。萬幸的是,還有一個妙兒。”

馮熙叩首懇求“妙兒從小都不曾受過這方面的教導,若是她不願意入宮為妃,臣懇請太皇太后不要逼迫她。”

護甲的金面在桌上輕輕一扣,太皇太后的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情感“哀家從不逼迫人,肯或者不肯,哀家只叫她自己決定。”

甘織宮內,此時也飄著嫋嫋藥香。那天晚上,馮妙一進門,就看見文瀾姑姑站在雪地裡,眉毛上都結了一層白白的清霜。從那天開始,文瀾姑姑便病了,而且病得來勢洶洶,幾乎整日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