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神棍醫治皇帝的頭風症,這些人一定是瘋了,恐怕就連誰家的父兄尊長,也不會輕易請這樣的人醫治。

在一片嘈雜忙亂的背景中間,李旦的側臉看起來線條俊朗分明,他不用轉頭來看,好像就已經讀懂了幼安眼中的震驚和疑惑:“父皇飽受頭風症的困擾,已經多年不能理政,近些年更是大半時間都留在東都,只因為那裡氣候適宜,取用藥物也更方便一些。如果舉薦的人能夠讓父皇的病症有所好轉,自己加官晉爵還在其次,藉機還可以阻撓母后繼續掌管政事。這些人的心態,其實與賭坊裡想要翻盤的賭徒,並沒有多少差別。”

幼安對他突然而來的坦誠,一時還有些不能適應:“殿下是擔心,有人會藉助明仙師入宮的機會,對皇上的病症不利麼?”

“不,”李旦聲音沉鬱,帶著些平日裡少見的嚴肅態度,“這座皇城,就像一個巨大的機關,如常執行時,百官覲見、萬國來朝,沒人會覺得有什麼特別,教坊裡的藝人樂師可以日日演習新曲,時芳館裡客人如織。可如果這座機關的執行出現了偏差,時局動盪,日日安享的一切都會不復存在。只怕那時,你連想吃一口東市上的五色飲,也不可求了。”

幼安心中巨震,她也曾經隱約有這樣的感覺,卻不曾形成如此清晰的念頭。因為武氏的意外崛起,長安城中多得是投機之徒,可是這些人,盯著的不過是自己一人的盛衰榮辱而已。她知道李旦不會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玩世不恭,可最多不過,是隱忍圖謀,想把自己送上人生巔峰而已,沒想到,他心裡裝著的東西,遠比她能想象的多得多。

“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即使日後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行簡單的文字而已。但今日長安城裡的數萬子民,大唐帝國的萬里疆域,都是觸手可及的。孤要的很簡單,不準任何人為了一己私慾,打破這現世安穩。所以五哥在時,孤盡力維護五哥,五哥如今不在了,孤便支援六哥。如果有一天……這副重擔終究要交到孤的手中,那孤也只好勉力一試,”他淺淺地撇開嘴角,“誰讓孤生為了李家的子孫。”

“殿下,”幼安被他攥住的手,不再掙扎了,“我也願天下長安,萬民無憂,我……”她的話還沒來得及完整地說出口,那股香氣已經退去,原本陷入痴狂境地的人群,漸漸平靜下來,有人從前面折返回來,說親眼看見了明仙師,替人與死去的親人對話,人群中爆發出潮水一樣的驚歎聲。明仙師根本並未露面,聲望卻再次攀升。

六天之後,皇帝的車駕抵達長安,定在大明宮紫宸殿中召見近來聲名鵲起的明崇儼。之所以皇帝親自移駕返回長安,是因為明崇儼經過卜算,稱龍脈之氣仍舊盤桓在長安,在這裡醫治,是最有利於皇帝身體恢復的。

明崇儼的到來,在宮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宮人們都想借此機會,看一看傳說中的明仙師是什麼樣子,甚至為了爭搶一個當天在紫宸殿當值的機會,爭吵不休。正當內六局為此煩惱不已時,賀錦書忽然傳來帝后的意思,除了原有的當值宮人之外,當日六局都可以選人來圍觀,只是在帝后問話時,不能進入主殿打擾,只能在圍簾隔開的地方默默觀看。

天后的意思也很明顯,盛名之下,這位明仙師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不妨在眾目睽睽之下檢驗一下。

幼安夾在一眾滿眼企盼的宮婢中間,對這位明仙師也生出幾分好奇。韋秀兒早就擠到人群最前方,搶先佔了一個視野最好的位置。

人群一陣騷動,應該是遠遠地看見明崇儼來了。幼安正要踮起腳尖也看上一眼,忽然覺得有人輕輕拉拉一下自己的手,回頭一看,是許久沒有見面的慧安。

想來看管藥房的差事,應該還算輕省,慧安看上去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幼安跟著她走出人群:“你也是來看明仙師的麼?現在恐怕是擠不進去了。”

慧安點點頭,又趕忙搖搖頭,用她慣有的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說話:“是四郎君又讓我帶訊息給你,今天……今天明仙師會當眾展示仙術,需要你配合一下。”

幼安早料到明崇儼的背後另有玄機,卻沒想到四郎君會如此直白地要求自己去替他鋪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為什麼非要我去?他應該有很多用著趁手的雀雛吧。”

慧安茫然地搖頭,幼安自嘲地一笑,四郎君在用人之類的細節上,很有心得,比如傳話這種事,他便見微知著地選擇用慧安來做,知道幼安唯獨無法拒絕慧安帶來的要求,也知道她從慧安嘴裡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資訊來。

此時紫宸殿的殿門大開,明崇儼已經在內侍的導引下,沿著石階一步步走上來。陽光從他背後灑上來,太過耀眼的光線,其實已經把他的面容完全蓋住,走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