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兒已經不在了,原本在東宮裡侍奉的這些人,倒是該找個新去處。”武皇后抬眼看向雕花窗欞之外,一轉眼樹上已經滿是濃綠。

賀錦書跟隨武皇后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長到甚至不用武皇后開口,她就能猜到武皇后的六、七分心思。武皇后看似任人唯賢,對任何人都沒有特別的偏好,可是沒有偏好,往往也就是一種偏好的態度,越是底層出身的宮婢,越容易得到她的青睞。只是,當年珍娘惹得武皇后那般震怒,對珍孃的女兒,武皇后是不是還會跟對待其他宮婢一樣,倒是不好揣摩。

她略想一想,試探著問:“近來文書要往來京中和東都兩處,內弘文館人手越發不夠用了,要不要就從東宮選一些?”宮裡調動人手,向來有個慣例,凡是進過某處宮室、做了貴眷近身侍從的,輕易不會再調回內六局,為的就是讓內六局的女官,儘可能免受宮中諸多貴眷的影響。可前太子用過的人,再分進別的宮室,也不合適,內弘文館也許會是一個妥當的折中選擇。

這一問,其實已經十分冒險,武皇后向來不喜別人試探她的意思。武皇后盯著窗外搖晃的樹影,看了半晌,這才舉起用過的試墨紙張,丟進一旁的小桶中:“內弘文館是何等文雅的地方,她一個罪婢之女,去了還不是貽笑大方。宮中多得是烏煙瘴氣的地方,她既然不怕趟渾水,就讓她去試試。”

武皇后因長年握筆而帶著薄繭的手,從一株青蘿上拂過:“就讓本宮看看,風吹過的地方,能捲起些什麼來吧。”

此刻的幼安,全副心思都放在跟李旦討價還價上。自從東宮裡沒有了正經主人,李旦“召見”幼安就特別方便,比如這會兒,幼安不過去支取了東宮裡幾名宮人入夏的衣料,就被這位皇子殿下,直接截在了一處石桌石凳旁邊。

李旦是個頗懂得攻心之術的人,截了人也不說話,先斜挑著眉梢看著,叫人無端心裡發慌。可他還從沒見過像幼安這麼厚臉皮的人,只是低垂著頭站著,手裡捧著的布匹,快要把她整個蓋住,那張小巧的臉,時不時從布匹中間探出來,朝著李旦柔柔地一笑,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

他從小就很少生氣發怒,因為知道生氣解決不了任何事。可這會兒對著幼安,他就平白生出一股邪火來,恨不得把她一把摁在牆上,捏個粉碎,讓她在知道誰才是手握乾坤的人。

日子進了仲夏,真是越發熱了,李旦幾乎覺得耐不住暑氣,抬手扭開了領口處那顆上好東珠打磨而成的扣子。看見他喉結微動,幼安趕忙更低地把頭壓下去。

“有話就趕緊說,別等著孤問你。”李旦終於成了忍不住的那一個,先開了口。

“殿下恕罪,”幼安稍稍屈身,因為還要抱住那些布匹,不過是象徵性地彎了彎膝蓋而已,“婢子原本答應了殿下,該把殿下的東西還回來,只是婢子粗手笨腳,不小心把殿下的東西弄丟了。”

李旦五指收攏,這些鬼話他自然是不會相信,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跟一個連品級都還沒有的宮女一般見識,這麼反覆想了三次,才終於壓下了要把她當場撕碎的衝動。

“不過,既然那東西對殿下特別重要,”幼安眨巴著眼睛說話,“婢子願意將功折罪,其實婢子記性特別好,那圖樣看過一次,也能記得個大概,殿下想要怎麼用,婢子儘量幫著殿下就是了。”經過這幾個月,她早已經想明白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圖樣本身,肯定只是掩飾,李旦越是非要拿回這件東西不可,越說明這件東西里,藏著十分重要的秘密。

“已經看過了?那好得很啊,”李旦忽然挑起一抹邪惡的笑意,“那不過是孤的一點小愛好,想拿來試試,你既然這麼心急,現在就跟孤去試試。”說著伸手就來抓幼安的手腕,扯著她就往雲陽殿的方向走。

幼安的臉上“騰“一下燒起來,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個,雙手使勁朝後掙,惶急之下,懷裡的布匹全都滾落在地上,最後死死扒住一棵老樹的樹幹,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怎麼?”李旦轉回頭,“又不願意將功折罪了?”

幼安搖搖頭,想想不對,又點點頭,好半天才驚魂未定地說:“殿下,將功折罪的方法有很多種,婢子還是選點擅長的方式就好。”

李旦鬆開手,一雙眼睛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三天之內,讓孤看到你將功折罪的成果,不然的話,孤就親自幫你回憶。”

幼安處事的原則,向來是好女不吃眼前虧,雖然還沒想好三天後要怎麼辦,還是先像小雞啄米一樣使勁地點了點頭。她現在知道了,李旦就是無賴中的無賴,這一手連蒙帶嚇,玩得比她熟練多了。

可三天沒到,幼安便等來了宮中的調令,東宮裡本就分來不久的宮女,各自都有新的去處。其他人都是平調,只是換份差事做而已,唯獨幼安卻是高升了官職,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