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時晴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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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沉穩一些:“當天後想要讓天下人相信一些既無法證真、也無法證偽的事情的時候,與其費盡心思尋找佐證,倒不如試試藉助裴適真的聲望。這樣的事有大有小,譬如是否要重修議事明堂,譬如哪一天才是公主合適的婚期,再譬如……同為天后所生的兒子,誰才是天命所歸的太子。”
從含涼殿中退出來時,幼安仍舊摸不透,天后究竟是否接受了自己的勸說。在天后身邊有一席之地,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可是隻有這樣,才能讓裴適真活著離開那處圈禁他的地方。
替太平公主悄悄定下的駙馬,倒是還需要有人去做說客,把天后的意思帶到,勸著他順水推舟認下自己就是太平公主在上元夜邂逅的人。
天后已經明說了不需要幼安插手,她自然樂得不必管這件閒事,只是太平公主的婚事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只要稍稍留意,就會有訊息傳進耳朵裡來。
不知道是李旦主動從中安排,還是剛好湊巧,派去做說客的人,剛好就是他選定的未來王妃劉若錦。除去好穿男裝、身手敏捷這一點,劉若錦本就是一個熟悉京中風月的官家小姐,從前也跟著母親去拜見過幾次城陽公主。
具體說了些什麼已經無從知曉,幼安只知道城陽公主親自帶著幼子薛紹進宮向皇帝請罪,說薛紹在上元夜冒犯了公主,請皇帝治罪。原本就是已經商議好的事,自然也沒有什麼罪名可言,象徵性地問過天后和太平公主的意思後,話題便自然而然地轉到兩個年輕人的婚事上去了。
幼安一直隨侍在皇帝身邊,自然見著了這位近來炙手可熱的薛家三郎,只見他膚色生得極白,簡直像在整塊玉石上直接雕鑿出了五官一樣。乍一看去,真有幾分不輸於李旦的俊美。可那俊美之中,總讓幼安覺得少了些什麼,像畫在紙片上的美人像一樣,只是淺淺的一層美貌皮囊,一眼便看得到底。
太平公主本人,對這個駙馬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是在皇帝面前,表現得十分羞澀,一離開皇帝的視線,便冷冷淡淡地並不理他。
幼安知道,太平公主自小耳濡目染,見過太多出眾的男子,薛紹這副俊美的外表,足以贏得尋常官家小姐的傾心愛戀,在太平公主眼裡卻實在算不得什麼。畢竟,比起淺薄的外表,還是機敏的頭腦和堅忍的人格,更能叫人深深沉迷。
李旦仍舊時常來陪皇帝說話,每每遇上幼安剛好在御前侍奉湯藥,他便仍舊會時不時地尋個機會,說些荒唐無聊的話來逗弄幼安。幼安簡直怕了在御前跟他照面,他總是那副笑得溫和無害的樣子,卻一次次叫她在皇帝面前面紅耳赤。
她曾無數次在心裡發誓,如果他再這樣戲弄自己,她就當著皇帝的面自己剪了頭髮,阻止這種荒唐的言行。可是當她看見李旦給說著話便沉沉睡去的皇帝蓋上錦被時,這種念頭便打消了。她清楚地看見,李旦盯著自己的父皇看了許久,夕陽斜照在他臉上,眼神中滿是滄桑和悲憫。
有許多人時常出現在皇帝面前,有人想尋求庇護,有人想步步高昇,就連他一聲最愛的妻子和女兒,也把他當做皇帝,多過其他任何身份。唯有李旦,把他當做一個垂垂老去的父親,在他根本意識全無的時候,離去前用帕子擦去了他口角留下的涎水。
幼安告訴自己,她不拒絕李旦,不過是為了讓年邁的皇帝,在子女身上稍稍寬慰一點。
除去李旦之外,來得最勤的便是韋秀兒。她做了幾年送膳宮女,在吃食上頗有心得——並不會做,但是會想出很多別人想不出的點子來。
她發現皇帝跟其他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喜歡綿軟的甜食,可牙齒卻已經不那麼耐用了,便想出個辦法,把各色水果煮得綿軟之後,搗碎成細沙一樣的質地,再加上蜂蜜、牛乳,用小火反覆熬煮濃稠,搓成一個個小小的圓球,冷卻之後放在一個個湯勺上。
看起來像是點心,可是吃起來時,入口便軟化了,也不需要用手來拿,只要端著勺子,直接送進口中就行了。皇帝很喜歡這道甜品,每次吃了都讚不絕口。
韋秀兒送了一次之後,便藉口這甜品費時費力,“借”了幼安去幫忙準備。
這還是幼安第一次踏足李顯和韋秀兒的寢殿,一眼看去,不太像太子所住的東宮,倒更像一個持家女子的閨房。窗欞上掛著用貝殼鑽了孔串成的風鈴,桌上擺著幾樣顏色各異的飲品,一看便知道是韋秀兒自己想辦出來的花樣。
幾名宮女正在韋秀兒的監督之下,仔細清洗、熬煮備給皇帝的水果。
幼安會心一笑,這的確還是從前那個韋秀兒,只管想主意出來,動手的事卻一點也不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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