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更歲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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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微笑著側頭問:“是什麼?”
幼安一字一頓地回答:“是名譽。”
李旦淺淺含在嘴角的笑意,因著這句話煙消雲散。他心思細密,即使只聽到隻言片語,也已經猜到了幼安心中所想。
幼安勉力支援到此時,已經覺得氣血上湧,胸口一陣陣地想要嘔吐出來。她從前也時常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並不強烈,她只當這是因為自己在掖庭總是飢一頓、冷一頓,所以傷了脾胃。直到用了那位十常的藥,才知道這也是四郎君那種藥物的副作用之一。
“殿下想必見過負責雕鑿的刻工,想必在殿下眼裡,那些人賣手藝給天家,所以不敢不盡心吧,”幼安自己用小指勾著髮尾,細聲細氣地說話,“實際上,真正的手藝人,即使是在市坊之間,也會始終如一地對待每一樁生意,瑪瑙也好,田黃也好,客人把整塊石料交到他們手裡,短則數月,長則數年,才能取回完成的作品,靠的就是彼此間的信任。沒有名譽的手藝人,做不成生意,拜不了師,甚至連合適的徒弟都收不到。”
她認真說話的樣子,有種令人深深沉迷其中的魅力。李旦雖然以皇子之尊熟知市井掌故,卻遠不如像珍娘這樣真正的手藝人瞭解他們的規矩。
幼安抬手捂住嘴,慢慢緩了一口氣,才接著說:“對我來說,我不在乎阿孃是權勢滔天的女官,還是自焚而死的階下囚,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孃的名譽被人詆譭。從前還只是說她毀壞了玄機玲瓏塔,現在卻要說她是為了貪圖塔身上的一塊硨磲。雖然我並不知道阿孃當年究竟遇到了什麼事,但我絕不相信,她會是個目光短淺、貪圖不義之財的人。”
李旦眼中的光,也跟著一寸寸冷了下去:“當年的事真相如何,早已經沒人關心了。眼下這件事受人關注,其實不過是因為大家都想知道,誰會是父皇將來病逝之後,真正的掌權者。”
幼安無聲地笑了一下,大概因為心裡並沒有絲毫的猶豫不決,說話時反倒平靜得很:“你看,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之處,我想給阿孃求一個公允的評價,而你只關心帝國和皇權的安穩。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如果沒有玄機玲瓏塔橫在中間,這兩種訴求根本就並不矛盾。可是,就算你再怎麼盡力視而不見,我和你之間也隔著永遠跨不過去的遙遠距離,你不懂我,我其實也不懂你。”
李旦沉默片刻,伸手攬住幼安的肩,把她帶到身前,那姿勢剛好能夠讓她不得不仰起頭來看著自己:“孤不需要你懂,孤只希望你安全地活著,因為孤已經親眼見了太多身邊人死去,所以孤在意你的方式,就是希望你好好活著。”
這一晚的談話過後,慧安仍舊每天來陪著幼安,只是無論她怎麼問,都不敢再把外面的事講給她聽了。從慧安閃爍的眼神裡,幼安便猜到了,必定是李旦嚴令如此,慧安不敢違揹他的意思。
李旦其他的僕從,都既忠心又精明,幼安在心裡把所有人選都考慮了一遍,無奈地發現,自己還是隻能在慧安身上想辦法。不管李旦同意還是不同意,她都要離開這裡,回宮中去。
她每天都向慧安打聽府中的雜事,李旦及時出門、幾時回來,府中有什麼人來訪。起先慧安還支支吾吾地不敢說,只怕說得多了惹出什麼事來,後來見她只是每天發問,便當她是病中無聊,隨意打聽些事來打發時間,慢慢地問什麼便說什麼。
幼安就在這些零零散散的隻言片語中,逐漸摸清楚了李旦的作息。朝會三日才有一次,可是李旦每天都很早便入宮去,想必宮中的情形不太樂觀,他每天返回府邸時,第一件事仍舊是立刻來檢視幼安的情形,可有時卻不自禁地流露出嚴肅的神情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新的一年了。元日當天宮中要設宴,李旦早早進了宮,卻要到夜裡才能返回。他早已經叮囑了紅泥,給幼安早些準備晚膳,不要讓她熬得太晚。
幼安早早地熄了燈,卻怎麼都睡不著。她自己披了外衣起身,沿著府邸裡的小徑朝膳房走過去。
元日畢竟是一年中很重要的節日,李旦的府邸裡也掛了燈,只是沒有掛進幼安養病的小院子來,大概是怕燈火鬧著她,反倒讓她不得休息。小院之外,燈光把亭臺樓閣都勾勒出一層模糊的光影。
李旦對下人並不嚴苛,只要差事做得好,其他規矩上都寬縱得很。元日這天照例府邸裡的下人都可以稍稍松泛一些,膳房裡也專門開了火,下人都可以聚在這裡喝上一杯溫熱的黃酒。
這種氣氛之下,是最容易聽到他們談起外面的情形了。幼安停步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聽著府中各色僕從一面吃飯飲酒,一面說起自己關心的事。他們是僕從,最關心的無非就是自己主人的前程。她辨不清那些聲音的身份,只能默默記下他們說過的話,再從中去除掉酒後吹牛的成分。
幾杯並不算太醉人的黃酒下肚後,因為知道李旦要很晚才能回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