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藉機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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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德殿的小膳房,比宮中公用的大膳房,精緻了不是一點半點。因帝后都不好奢華,李賢把正殿佈置得疏朗開闊、頗有古風,皇子之尊的精細繁美,都藏在這些看不見的地方。紅泥小爐上放著一隻紫陶砂鍋,幼安一瞬不瞬地盯著細小如豆的爐火,砂鍋兩側做成翹曲的魚形,魚嘴正中不斷湧出粥香四溢的熱氣,魚尾一側的鏤空剛好可以透出火光。
上好黨參配著新鮮的雞肝,香氣從魚嘴裡散出來,端鍋離火時用一塊軟木把魚嘴封住,整個放進鋪了幾層綢布的隔溫食盒裡。一應物件都是房清嵐親自吩咐的,只要太子妃需要,可以隨便取用。
這麼折騰了一氣,回到東宮時,到底還是過了午時了。太子妃說是已經吃了藥睡下了,只有柳女史走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幼安。
幼安一轉頭,便看見呂楚楚連同東宮裡另外幾個粗使的宮婢內監,都在一旁垂手站著,心裡暗叫一聲不好,知道柳女史是要藉機發作了。
她從前也聽人說過,那些高門大院的府邸裡,如果新買了奴婢,主母都要先抓一個犯錯的,重重責罰,藉此立威。只是沒想到,自己一進東宮,就先成了被用來威懾其他人的那個。
柳女史把一張臉繃得像木板一樣,走到幼安面前,掀開了她懷中捧著的食盒,冷厲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轉,忽然劈手便要掀翻食盒裡仍舊滾熱的粥。
幼安早看出她眼神不善,見她抬手便提早做了準備,雙手牢牢箍住了食盒,柳女史一掀之下,食盒竟然紋絲未動。
驚詫之色一閃而過,很快換成了更加明顯的凜然怒意,柳女史壓著陰沉沉的聲音喝問:“反了你了,我要管教你,你還不服是不是?”
幼安心念轉了幾個來回,終究還是昂起頭,不卑不亢地對上柳女史的目光:“婢子怎敢不服?只是婢子既然進了東宮,就該事事以東宮為重。這藥膳熱粥,是六皇子妃親自盯著毓德殿的宮女準備的,要是打翻了,外面的人不知道緣故,說不定會當做太子妃對六皇子妃心懷怨言,要是有什麼流言傳到太子妃的耳朵裡,豈不是平白又叫太子妃多思多慮?因此婢子無論如何,也得捧牢了食盒,不給太子妃惹麻煩。”
柳女史聽了幼安這番話,倒真被勾起一股火來:“東宮幾年不曾進過新人,沒想到一來就來了個伶俐的,我不過說了一句,你倒回出這許多道理來。難不成我管教你,倒是成心要給太子妃惹麻煩了?”
她冷笑一聲:“食盒放著,過來領罰,東宮裡是有規矩的地方,不然人人都像你這樣,頂著辦事的名頭出去逛上大半日,那還了得?”
宮裡懲戒宮女的那些手段,幼安再知道不過了,有經驗的女官,根本不用動手,就能叫人活活脫層皮。想到這層,手裡那個雕花精美的食盒,就像根救命稻草一樣,幼安非凡沒有聽話放下,反而越發牢牢地捧在胸前。
烏黑眼睛轉了幾轉,她故意仰著臉問:“這粥不用送進去給太子妃麼?六皇子妃說了,這道黨參雞肝粥,就要熱著喝味道才好,要是涼了,雞肝有股腥味,這才特意借了這個食盒給我。莫非是……姑姑你擔心,六皇子妃給的黨參,太子妃吃了會不好?”
柳女史聽了這話,臉色當即變了,她原本想當眾發落幼安,任誰也無話可說,可這丫頭看著不起眼,卻不知死活什麼話都敢說,這話要是被有心人傳出去,活生生就要變成“太子妃疑心六皇子妃給的吃食有毒”。
大唐接連兩代帝王登基前,皇子之間都發生過手足相殘,當今皇帝最憎惡皇子之間勾心鬥角,連鬥雞嬉戲都不允許,每次馬球遊樂,幾位皇子都只能歸在一隊,這句誅心之語實在可惡。
柳女史上前扭住幼安的耳朵:“食盒給我,我自會叫人送進去,現在咱們說你今日回來遲了的事……”
她準備好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還沒說完,幼安便扯著嗓子高聲叫嚷起來:“哎呀!姑姑,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不敢隨便去毓德殿了,六皇子妃盛情邀請,婢子只是小小一個粗使宮女,怎麼拒絕得了。再說婢子剛來東宮不過一天,哪裡知道有這許多規矩……”
簡直越描越黑!柳女史氣得牙癢,只想伸手去堵上那張嘴,可幼安不住地躲閃,耳朵上被擰得生疼,口中的話卻一刻也不停。
“阿柳,停手吧。”連綿不斷的吵嚷聲,被硃紅漆門旁的細弱女聲打斷。柳女史轉頭看了一眼,立刻鬆了手快步走過去:“太子妃殿下怎麼出來了,不是剛剛才睡下?”
幼安已經識趣地閉了嘴,柳女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必定是被這個賤婢吵嚷了。”
“阿柳!”裴思月稍稍提高了音量,“她不過是回來得晚了些,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錯,我看她能說會道,確實是個伶俐的,不如叫她進內殿來,幫你和阿葉料理些瑣事。”她一張小巧的臉生得極白,眉眼其實算不得美豔,只是出自高門的那股清冷氣質,叫人不敢輕視,不過說了幾句話,又撫著胸口氣喘連連。
幼安只覺得這聲音聽著有些怪異的熟悉感,卻說不上來是在哪裡聽過。東宮院牆內外,原本有些粗使宮人在探頭探腦地看熱鬧,這會兒見她跟柳女史爭執了幾句,反倒被提成了內殿侍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掩飾不住的嫉妒之色。
柳女史不耐煩地揮手,叫她們都散了。幼安這才把那個精巧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跟著其他人一道退下。
“是奴思慮不周,”柳女史上前扶住裴思月,小步緩緩走回內殿去:“沒想到她是個什麼混話都敢說的,容奴再另外安排……”
裴思月輕輕搖頭:“不必那麼麻煩,她既然伶俐能幹,那我就抬舉她,這人就跟那些進獻的瓷器一樣,放得越高,摔下來時的聲響才越脆。”
她輕抬裙角,跨過門檻:“過幾天就該籌備鬥花會了,送請帖這種事情,當然要交給一個口齒伶俐的人去辦,尤其是——義陽公主府。宮裡提前催開的牡丹,珍貴難得,就叫這個伶俐的小婢子,順便給義陽公主送去兩盆。”
柳女史一愣,接著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還是太子妃想得高妙,奴一定好好幫她準備。”義陽公主的家門,可不是那麼好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