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提烈的視線也鎖定在了李歲寧身上。

他雙手握著韁繩,坐於馬上,注視著那身著玄披的女子,拿漢話一字字揚聲道:「聽聞大盛皇太女親至,特率重兵相迎——」

薺菜的視線從那隻被拋來的斥候首級上移開,眼底現出驚色——他們這一路而來大肆攻掠北狄部落,行蹤必會暴露,但軍中上下皆不曾洩露太女身份,北狄人又怎會如此篤定?!

太女深入北狄突襲乃是軍中機密,於內會影響軍心民心,於外則會招來北狄最緊迫的追殺……擊殺尋常領兵者和擊殺皇太女的意義截然不同,難怪北狄王庭在駐守兵力已不充裕的情況下,仍火速調集了不下五千騎兵前來阻截!

風雪中,厚重風帽的遮掩下,看不清李歲寧此刻神情。

「一個女子能穿過大漠,一路殺到此處,的確叫人敬佩……」阿史那提烈緩緩拔出身前腰間適宜馬上作戰的長柄長刀,殺氣自刀鞘中溢位,視線如同在看待等待宰殺的獵物:「然而接下來的路不太好走,便由我手中的刀來為你引路吧。」

「刀劍如何識途,這路不若換閣下首級來引。」李歲寧聲音緩緩,視線未移半分,反手抽出身後長槍,垂握於馬側。

這一場兇險的惡戰無可避免。

阿史那提烈舉刀殺來,口中以北狄語下達命令。

「殺敵!」薺菜高喝一聲,與另一名副將立時帶人衝殺上前。

不算寬廣的山道間,兩側積雪被馬蹄及廝殺聲震盪著簌簌而落。

雙方人馬很快殺入對方陣營中,混亂中,人血與馬血迸濺,在雪中燙出一道道猩紅凹痕。

廝殺中,李歲寧以長槍將一名北狄騎兵掃落馬下之後,很快便與驅馬衝馳而來的阿史那提烈迎面交手。

而不過十餘招之間,李歲寧心中即知上下之分。

阿史那提烈的身法與刀法皆透著銳利之氣,但其並不魯莽,招式之間反見厚積薄發,這與他高大的體形、正值壯年的體力相輔之下,讓他幾乎沒有弱點可尋。

力道技巧耐心與警惕皆備,一招更比一招有殺傷力,這般境界除了基本功外,至少還需要十數年的光景和意志日夜刻苦磨練而來,且在此之外,天分也不可或缺。

北狄人世世代代的身體素質與生活飲食習俗,決定了他們的武學天分更優於普通人。

陰山之戰中,李歲寧曾見崔璟和阿史德元利交過一次手,在她看來,阿史德元利已然足夠難對付,但比起阿史德元利,就個人戰力而言,眼前的阿史那提烈才是最棘手的。

這甚至是她行軍多年以來所遇到過的最強悍的敵人。

而這個最強悍的敵人,隨著二人交手,刀槍相搏之間,逐漸對她流露出了最洶湧的殺意。

這殺意似乎不單單只是在對待國仇。

看著面具之下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李歲寧開始察覺到了那殺意的真正源頭乃是恨意。

這恨意大約是因她的身份——來自大盛的女子,大盛的公主。

很多年前,在阿史那提烈還是少年,而他的父親上一任可汗還在世的時候,阿史那提烈曾是比他的兄長更加出色的王位候選人。

但一場「意外」,卻讓他失去了繼承北狄王位的機會。

那年,酒後的阿史那提烈突然被一隻兇猛的雌鷹所傷,面容被毀,傷後大病昏迷了一場。

他醒來後,說出了一些「瘋言」,觸碰到他父親的忌諱,從此被徹底厭棄。

自那後,他的性情變得陰鬱,很少再出現人前。

這是來自李尚的記憶。

而在此次北狄犯境的最初,李歲寧便曾將李尚昔日在北狄安插的眼線交給了崔

璟來聯絡,用以獲取北狄情報,情報自然也包括北狄王室人員情況——

其中有關阿史那提烈的,是他痴迷武道,性情孤僻,少與人往來,卻仍被他的兄長北狄汗王忌憚,而這忌憚之所以未曾化作刀刃,同他無妻無後有關。

有人猜測,他是在被鷹所傷時落下了暗疾。

而探子回稟,他私下曾有虐殺漢女之舉。

那所謂暗疾,大約是在他心間,是怨恨化作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