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停下時,被箭矢遮蔽的上方仍未明,取而代之的是龐大的鐵騎隊伍。

健碩的戰馬奔騰著,戰馬上的騎兵皆繫著墨色披風。

茫茫雪原中忽現這濃重的墨色,如潑墨於白紙之上,迸濺出最天然的豪邁颯沓之形。

那些墨色鐵騎源源不斷地奔湧而過,馬蹄聲震得地面上的積雪都在微微顫動,隨這方天地一同顫動著的還有魏叔易的心與神。

一支墨色騎兵將他圍起,不多時,視線上方出現了一抹醒目的黑白。

戰馬之上,那人身上繫著一件玄底鑲白狐毛的披風,披風連著的兜帽罩住她的頭臉,不大的臉半掩在帽沿邊的狐狸毛後,連同下巴也被遮擋住,只一雙眼睛最為清晰可見。

那雙眼睛的主人盯著他,幾分訝然:“這塊乾糧,險些真要黴了啊。”

魏叔易終於顫顫地眨了下眼睛,濃密眼睫上的雪屑抖落,尋回了兩分神思。

她身後仍有鐵騎滔滔不竭而過,她卻勒馬不動,問他:“初至靈州,便這樣著急赴死,為何不設法多拖延兩日?”

魏叔易望著她,嘴角很輕地彎了一下:“不知常節使會來,便擇日不如撞日了。”

他算遍了所有可能,並儘量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卻從未算到過,她竟然會突然出現。

她一直在他的謀算之外,甚至也在這天地之外。

這是他知曉“她”全部的身份內情之後,二人第一次相見。

她坐在馬上,他躺在雪中,對望間緊擦著生死之線。

她問他:“躺得這樣體面灑脫,想來死不了吧?”

他緩聲答:“常節使來了,魏某便不死了。”

“那便坐起來,我讓人為你看傷止血。”常歲寧語落,驅馬而去,檢視前方情況。

常歲寧大軍出現的方向,同那些朔方叛軍出現的方向是相反的,與嶽春言逃離的方向則是重疊的。

所以,那一行士兵護著嶽春言沒離開多遠,便遇到了常歲寧的大軍。

彼時,嶽春言一行人看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鐵騎,自覺微渺如蟻,下一瞬便會被踏碎成齏粉。

但那些人沒有傷他們,問明情形後,反而帶著他們折返。

回來的路上,比起慶幸,少年嶽春言心中更多的是驚異,驚異於這至少五萬騎兵,怎麼會突然悄無聲息地奔襲至靈州……他們入關內道時,一路上為何無人傳報?!

他們來靈州,又是意欲何為?

常歲寧此行所率騎兵,確有五萬之眾。

五萬騎兵,即便不是重騎,放在哪裡都已是一個驚人的數目,這其中僅有一萬是常歲寧的人,餘下皆來自幷州。

大盛戰馬多產自北方,而北方又以幷州與冀州為最大的牧馬之地,幷州騎兵古時便有“狼騎”之稱——

崔璟深知抵禦北狄,培育騎兵是重中之重,自領幷州以來,便從未讓人懈怠過養馬以及訓練騎兵大事。

但駐守太原重地的幷州騎兵齊出河東道,卻是歷來罕見,甚至外界很多人並不清楚如今的幷州尚有如此龐大的騎軍。

五萬騎兵奔襲而至,此時對上那以千計數的朔方叛軍,自然不會有分毫懸念。

能不殺的,常歲寧讓人儘量都留了活口,包括那名全姓校尉。

畢竟是插手旁人的家事,收斂些是基本的操守,殺不殺的,事後最好還是交由朔方軍處置。

再者,活口便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