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叔易又想,那時的她一定比此時的自己更疼百倍。

北狄的雪是異國的雪,定然還要更冷一些,也更叫人不甘心一些。

可他相信,她躺落雪中之際,心中必然無悔。

她當年於關外拔劍,他今時在關內落子,皆無悔。

明知不是明智之舉,仍選擇將性命交付……他此時,終於能夠真正地理解那樣的人了。

昔日他自認天下第一通透之人,總能輕而易舉勘破一切,亦曾將那些不知變通的逆行之人,視為不懂得適應世道規則的固執化身。

而今他已懂得,昔日的自恃通透,不過是一種自大的遊離。

他一直遊離於這世道之外,雖為官多年,卻直到今日終才有了為官者的“知覺”。

這知覺是疼痛的,痛在這世道殘忍,蒼生煎熬;痛在天地浩瀚,卻多無情者。

此時他待這方天地心間有情,方知自己從前也是無情者之一。

他散漫遊離半生,終於開始試著在這世間紮根,卻恰逢隆冬大雪凍土,註定活不到來年春時。

已為貪生草木,卻無見春之機,如何能不遺憾。

大雪落在青年安靜放空的臉上,眉眼上,如雪覆青山,漸掩去原本明晰顏色。

官道上的廝殺聲開始減弱,這場沒有懸念的撲殺,勝負已經明朗。

長吉踉蹡而來,所過之處,染紅了積雪。

“郎君!”

“快走!”

長吉試圖將自家郎君拉起,然而自己卻無力跌跪在地。

魏叔易未動,只是問:“長吉,劍還在嗎?”

嘴角溢位鮮血的長吉聲音依舊有力:“長吉尚有劍!”

長吉說著,一手以劍拄在雪中,咬著被染紅的牙關,仍試圖用另一隻手扶魏叔易起身。

“那便用你手中的劍,給你家郎君我一個體面吧。”

長吉滿是鮮血的手上一僵,卻是帶出悲怒的哭腔:“……郎君果然病得不輕!”

“長吉啊。”魏叔易閉上了眼睛:“有勞了。”

雪下得更急了,身後奪命的叛軍將至。

受傷過重的長吉卻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幻覺中,逼近的馬蹄聲不單來自身後,也來自前方。

混沌的絕望中,長吉抬頭看向前方,然而下一瞬,卻是突然色變,矮下身形,撲伏進了雪中。

一支支羽箭在頭頂上空飛襲而過,刺向緊追而來的叛軍。

有一瞬間,魏叔易在想,是岳家郎君心腸太軟,選擇了去而復返,他今日怕是要白死一場。

但這念頭只是一瞬。

他雖未急著妄動,但隨著馬蹄聲愈近,可見上方箭矢愈密,已密佈如急雨。

他視線中原本直直下落的大片雪絮在箭雨中變得破碎,凌亂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