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清晨,陽光已經有些刺眼,空氣中也開始有了兩分熱意。

常歲寧早起練功罷,換下被汗溼的衣袍,簡單地沐浴後,換上了清爽乾淨的細綢常袍,待重新束了發,剛準備用早食,只聽喜兒進來通傳,說是“容娘子”過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李潼。

宣安大長公主是來辭行的。

一則她此番來江都,前後已有一月餘,離開得算是久了,也該回宣州看看了。

二則,宣州傳來了急信,道是宣州附近有流匪和亂民起事,揚言要跟從卞春梁,殺盡權貴士族,已聚集起了幾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江南西道十七州,橫跨了江南小半腹地。中間又以長江河流及贛江為界,被分割為了東西兩部分,卞春梁起事的道州,以及當下佔據的嶽州等地,皆屬江南西道的西部。

因有贛江天險相隔,縱然卞軍聲勢浩大,戰火卻也未有殃及到東面諸州。而東面諸州向來以宣州為首,多年來利益與共,稱得上團結緊密,有宣安大長公主在此坐鎮,局面便一直還算平穩——直到這封急信傳來。

宣安大長公主隱約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

卞春梁自前年起事,隨著勢大,追隨響應者越來越多,其中也不乏遙遙響應的聲音,而同在江南西道,受到波及似乎更是理所應當的事——

可那些能煽動民眾起事之處,大多是民生煎熬,或戰亂貧瘠之地,而宣州附近諸州,一直稱得上富庶安然,商事發達,風氣寬和……尤其是戰事四起之後,大多百姓都格外珍視這份不易的安定。

這樣的前提下,此時突然出現多處暴亂,宣安大長公主很難不去疑心這背後有人搗鬼。

贛江以西,卞軍之亂,自有朝廷和那韓國公李獻擔著,她自是管不了那麼多——然而贛江以東,如若有人暗中想動什麼歪心思,總歸得先問問她宣州李容答不答應!

宣安大長公主已讓搖金去準備動身事宜,最遲今日午後便要離開江都。

“江都如今這般爭氣,宣州作為近鄰,怎麼也不好拖淮南道後腿的。”大長公主笑著對常歲寧道:“既然要一起做大生意,我便先行回去,將家中清掃乾淨,以備好好接住這潑天富貴。”

江都市舶司的通行令,已預備向江南西道以宣州為首的八州優先開放,宣州與淮南道其它州府的商貿往來也已在籌備當中。

常歲寧初接手江都,最窮的時候,全靠宣州慷慨接濟,宣州這份雪中送炭的情義,當得起江都長久的特殊相待。

此時,常歲寧道:“如若情況有異,殿下只管讓人快馬傳信。無論如何,江都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宣安大長公主聞言露出笑意,看著面前的少女,點頭道:“好,有歲寧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一旁的李潼聽得常歲寧此言,卻有些不安,是以道:“母親,此次我隨您一同回去吧。”

從起初為逃避母親的數落,到最後當真樂不思蜀,李潼在江都已有一載餘。

起先,宣安大長公主常催她回去,但現下卻道:“你回去作甚?好不容易有了兩分正形,又想回去過紈絝日子了?你且待在江都,辦好我交代給你的差事,便算是替我分憂了。”

宣州有官營作坊,許多商事經營,皆受宣安大長公主府監管。而宣州與江都互往密切,中間自然少不了負責交接之人。

但李潼覺得,此事並非非她不可的,搖金也完全可以勝任。

可是她很清楚,正事當前,母親說一不二,既然開了口,她就得聽從安排。

宣安大長公主又向李潼交代了幾句,李潼都答應下來。

就宣州局勢,常歲寧也側面提醒了大長公主幾句,大長公主會意點頭。

之後,常歲寧親自送大長公主出了居院,直到大長公主示意她留步。

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大長公主低聲感喟道:“……若多些這樣年少有為又心懷大局的能者,大盛或也不至於是今時這般光景了。”

“如常妹妹此等人,千萬人中也難出一個,第二個都很難尋……母親這句‘多些’,說的倒是跟大白菜似的。”李潼道:“常妹妹著實稀罕著呢。”

“是稀罕得很呢。”宣安大長公主有些惋惜地隨口道:“這樣稀罕的人,若生在我李家,定能有更大施為,說不定還能替這世道燒燈續晝……”

說到後面,聲音愈低,已經聽不甚清了。

李潼只聽到前半句,便道:“母親想讓常妹妹變成李家人,倒也簡單啊。”

大長公主扭頭看向她。

李潼小聲道:“……母親若招忠勇侯為駙馬,那忠勇侯之女,自然不就是咱們宣安大長公主府的女兒了麼?”

陡然聽得這口無遮攔之言,宣安大長公主反應了片刻後,最終在發怒和羞惱之間,誠實地選擇了直面垂涎——

雖然她說的“生在李家”,和女兒說的“成為李家人”,本質上不是一件事,但這個提議,還是讓她不可避免地心動了。

宣安大長公主難得有一瞬間的痴色:“……那……若是如此,歲寧能喊我一聲阿孃麼?”

“怎麼不能?”李潼繼續小聲慫恿道:“如此一來,歲安也能名正言順地回家了。”

一旁的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