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粉巷見過太多聲色犬馬,不是不懂看人,也不是完全不諳世事,轉念忽而明白丹澤為何孑然一身,不娶所謂救命恩人,只怕不是不娶,是娶不了。

柳一一腦子轉得飛快,提著裙子拼命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當下只有一個念頭,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她出身再卑微,也不能在滿街年貨和熱鬧非凡的叫賣聲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別人不給臉,好歹自己給自己臉。

她甚至已經開始想退路,大不了厚著臉皮去給花媽媽認個錯,最多硬著頭皮聽她罵兩句,罵就罵吧,過年前總得找個落腳地方。

柳一一逃走時,是溫婉蓉先發現的,她之前見過這個姑娘,今天看到丹澤和姑娘一起,心知肚明怎麼回事。

她提醒丹澤,丹澤轉頭才發現柳一一不見了。

他下意識緊了緊手裡簪子,跟溫婉蓉丟下一句“等查清楚再告訴你”,轉身急急離開。

冬青在一旁觀望半晌,低聲道:“夫人,丹寺卿好像很緊張那位姑娘。”

溫婉蓉和她兩人魚貫鑽進馬車,笑了笑:“這不是很好嗎?世間萬千,總能找到合適自己的緣分。”

但緣分二字,也分良緣和孽緣。

柳一一和丹澤屬於哪種,在柳一一看來,丹澤是她這輩子遇到最爛的桃花。

她瘋了般跑回府,不顧下人阻攔,強行闖入書房,翻箱倒櫃找那副畫,最終在書閣最裡端一摞青宣下摸到畫軸,隨即開啟。

之前離畫遠,沒看真切,如今畫在眼前,恨不得連根頭髮絲都清清楚楚,而仔細觀摩後,在畫卷最末端,發現兩行小字。

柳一一一眼就認出是丹澤的字跡。

上一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一句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柳一一以為自己會悲傷,會憤怒,會怒不可歇撕毀丹澤的心愛畫作,她卻什麼都沒做,一邊仔細卷好畫,一邊朝門口兩個小丫頭招招手,指指滿屋狼藉交代:“一會丹大人就要回來,你們趕緊收拾妥當,他最不喜歡別人弄亂書房。”

她說著,把畫歸原處,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往外走。

打掃屋子兩個小丫頭年紀小,說話直白又沒分寸,小聲在背後議論。

一個說:“你上次還跟我打賭,說畫上的人是夫人,我說什麼來著,果然不是吧。”

另一個別彆嘴,低聲道:“我剛來的時候,晃一眼看,真有幾分神似,尤其側臉,你不覺得嗎?”

兩人聲音不大,被柳一一聽個正著。

柳一一腳步釀蹌一下,管家眼疾手快上去扶,被推開。

她說句“我沒事”,深一腳淺一腳往屋裡走。

然後回屋要幹嗎,她自己也沒主意。

想一出是一出,先脫了身上的衣服,找出以前在青玉閣穿的冬裝換上,再開始拆頭髮,下簪子,取耳環、項鍊、戒指,把丹澤買的所有東西一樣一樣擺在梳妝檯上,然後坐在床上發了會呆,又開始收拾細軟。

臨走前,她視線在屋裡掃一圈,確定沒落下自己的東西,開啟屋門,踱步離開。

“夫人,您不能走,有什麼事等大人回來再說。”管家看出她不對勁,跟在後面攔,也攔不住。

柳一一被攔煩了,停下腳步,對管家說:“您別叫我夫人,還是叫柳姑娘吧。”

管家急了:“夫人,您別跟大人置氣,天寒地凍的有什麼回屋說,您走了,大人怪罪下來,老奴擔不起。”

柳一一冷笑,自嘲:“您放我走,丹大人肯定不會怪罪,贗品這玩意就跟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人也一樣,燕都的姑娘千千萬,少了我,你家大人立馬會找個新贗品回來。”

“你胡說什麼,什麼找新贗品回來?!”冷不防不遠處遊廊裡傳來丹澤的聲音。

管家作揖行禮,語氣帶著幾分焦急:“大人,夫人她……”

語音未落,丹澤打斷:“你先下去,叫其他人也下去,我要和夫人單獨說話。”

管家領命退下。

沒一會,偌大的庭院只剩他們兩人。

“外面冷,我們回屋說。”丹澤過來拉柳一一的胳膊,被大力甩開。

柳一一心像被戳個窟窿,嘩啦啦往裡灌風,人涼心涼,連聲音也是涼的,目無斜視道:“丹澤,人總得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在你府上好吃好喝幾個月,我柳一一不虧,你丹澤也不虧,但從今往後,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