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先一步跳下馬車,再轉身過去扶張氏下來。

張氏一邊在孫女的攙扶下,踩著腳凳下地,一邊唸叨:“女孩兒別這樣粗魯,踩著腳凳穩穩當當、斯斯文文地下車不好麼?非要跳下來。若是風大,吹起了裙子可怎麼辦?就算沒風,叫人看見你的腳也不好呀。”

趙琇只能一邊應著一邊囉嗦回去:“知道啦,祖母就別唸叨了,當心點兒,別踩空了,慢點兒走。”

趙瑋將馬交給了隨從,笑著走了過來:“祖母覺得怎麼樣?前院這邊全都重新粉刷過了,損壞了的門窗也都換上了新的。皇上賜了‘建南侯府’四個大字的御筆,孫兒叫人制匾去了,還沒送回來。如今外頭大門上掛的匾是太祖皇帝御筆,前院正堂上的匾就用今上的吧?”

張氏看著前院的房屋,滿意地點點頭:“確實不錯。工匠們做得很好,你記得要好好獎賞他們。”

趙瑋應了,又指著院子裡新種下去的幾棵樹道:“這是叫人照著從前的樹種,找來成樹種上,養了個把月,還算精神。如今正值陽春三月,花樹都開得極好。等我們搬回府中,祖母就能天天賞花了。”

張氏看著精神的花樹,心情不錯,又問:“花園裡的花草可都種上了?長得怎麼樣?”

“都種上了,長得還行。”趙瑋回答說,“一會兒祖母可以過去看看。還有您院子裡的小花園兒,景緻也還不錯。樣式程的本事,果然不是空有虛名。”

一番話說得張氏更加期待了,笑著對趙琇說:“一會兒看花園去,還有你的院子。若是景緻果然好,咱們這個月就搬進來吧。正好趁著春光明媚,你可以下帖子給京中閨秀。也做一回東道,邀她們來開個詩會。你已經做了兩回客,也該回請一次了。”

趙琇有些驚訝。她可從來沒想過要自己做東開詩會呢,便有些遲疑:“有這個必要嗎?我雖然去參加過兩次詩會,但一次是跟咱們相熟的曹家,一次是與我有私家的方五姑娘做東。曹蘿與方五姑娘都跟我合得來,請我去詩會也是正常的。可其他姑娘與我未必有那個交情。今年開春後,她們也有過兩三次詩會。彼此做東。方五姑娘也參加過兩回,可沒有一個人給我下帖子呀?我要是開了詩會,發了帖子出去。卻沒人肯來怎麼辦?就算曹蘿和方五姑娘願意來,人數那麼少,也很尷尬呀。”

捫心而問,她其實也不太想請一些與自己不合的女孩子到家裡來做客,招呼人吃,招呼人喝,把人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回頭還要被人挑剔說嘴。

張氏對此不以為然:“你跟別家閨秀打的交道少了,她們與你不熟,不請你也沒什麼奇怪的。你親自做一回東,把她們請到家裡玩一日,以後不就熟了麼?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開詩會不請你了。京中閨秀就是這樣消遣的,你總要學著跟她們打交道。不能整天窩在家裡。自己看書、抄書,或是管家算賬。好好的女孩兒。本來還有幾分靈氣,都變俗了。”

趙琇抿了抿嘴,乾巴巴地應著聲,心裡卻是不大樂意的。她在家裡照樣學習琴棋書畫,別的閨秀會的東西,她也一樣會,怎麼就俗了呢?難道那些閨秀就不學管家算賬了?再說,她俗了就俗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祖母心目中“脫俗”的標準了。

她扶著張氏,跟在趙瑋身後簡單地逛了一圈中路前院。這裡是侯府舉行最正式的儀式、活動的地點,侯府中一應大事,無論喜喪封降,都是在這裡進行的。這裡擺放的傢俱也最珍貴,而且有很多是御賜之物。在經歷了抄家變故之後,這個院子反而是最容易恢復的一個,因為所有被抄走的東西,都有清單可查,先帝賜還舊物時,也都把東西全部賜回來了。除了一些帳幔和次要的擺設是新的以外,正堂中的佈置幾乎跟十年前老郡公去世之前一模一樣。張氏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場景,眼圈就不由得紅了。

接著他們就直接去了西路前院。那是老郡公生前養老的院子。按照張氏的吩咐,這裡幾乎不做任何大的變動,而是按照從前的樣子,修舊如舊,把一些破損的地方修補好,將原來的傢俱擺回來,缺了的樹種回去,務必要將它維持在老郡公生前居住時的狀態。

工匠們的手藝很好,辦事的老僕人們記性也不錯。張氏一踏進這個院子,恍惚間還以為這裡從來沒有過改變,但當她發現自己與老郡公所一同種下的那棵老桂花樹變成了一株新種的小桂花樹時,她就清醒過來了。她含淚看著這個院子,心情有些黯然,只低聲吩咐孫女:“我們進屋裡去瞧瞧吧。”

屋子裡還有些空。屋裡的東西早在抄家前就被清理掉了,什麼東西都沒剩下,比抄家還要抄得乾淨。就算現在能夠找回部分傢俱擺設,也不是樣樣都能保留到現在。一些早已不知去向的傢俱,只能用外型相似的暫時補上。因此張氏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認出哪些是舊物,哪些是新補的。

物是人非。找回來的東西再多,這屋子也不是過去的屋子了。

張氏悲傷地撐著桌沿,在中堂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坐下。這是她從前習慣坐的位置,椅子還是那張椅子,只是椅搭已經換了一副新的。她用手細細摸挲著八仙桌面,發現上面多了許多刻痕,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留下來的。這可是老郡公用了幾十年的愛物,怎麼有人敢這樣糟蹋它?

她猶自默默垂淚,趙瑋與趙琇對視了一眼,都不知該如何勸說。如果祖母見一次這個院子,就要傷心一次,那麼他們把她的院子安排在隔壁,真不知道是不是個好主意。她年紀漸大,身體也不是非常好。過去十年都過得好好的,可別回到舊居,反而天天以淚洗面。熬壞了身體。

趙琇小聲對她說:“祖母,您別哭呀。我對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這屋子我來過沒有?哪一些傢俱是當時就在的呀?您給我說說,好不好?”

找回來的傢俱,她都看過清單,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是想尋個法兒。轉移張氏的注意力罷了。不過現在看來。這法子收效甚微,因為張氏還在默默流淚,沒有回應。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收了淚,淡淡地對趙琇說:“你小時候自然來過這裡。每天你哥哥都要過來向你祖父請安的。有時候天氣好了,你也會跟著來。你祖父還抱過你好幾回呢,有一次你竟然……”她想說孫女竟然尿在了祖父身上,但話到嘴邊,轉念一想,這種事對於孩子來說自然無所謂。但趙琇已經是大姑娘了,定會害臊的,她便改口:“有一次你祖父把你放在這張桌子上,你就在上頭爬來爬去,竟把你祖父的茶碗給踢翻了,濺了你祖父一身的茶水。你不認錯不說。反而哇哇大哭起來。你祖父都拿你沒辦法。”

趙琇乾笑。小孩子會鬧出這種意外,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圍著八仙桌轉。估量著它的桌面大小,也就是一平方米左右,這麼小的空間,一個孩子會踢到任何東西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