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的寡恩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日久天長的。

嬴稷將陳慎的奏疏放下,轉而看向了遠處的方向,那是文安君府邸的方向,也是安國君陳野墓葬所在的方向。

安國君死後,按照先王嬴駟的交代與之同葬。

這超越了一般臣子的規格,當時一時之間被稱為“美談”,安國君與惠文王嬴駟之間的君臣情誼則是被所有人讚歎。

但只有嬴稷自己只知道,君王的懷疑早已經出現。

為何他方才親政沒多久,就開始推行“三公”“三師”的職位,並且開始分化陳氏人手中的權力?

畢竟陳氏一直表現得十分“忠誠”,或者說不是表現的忠誠,而是真的忠誠

這樣的陳氏即便嬴稷的猜忌心思再多,也不應當是在這個時候,在剛剛即位的時候表現出來的。

——至少要在完全掌握了權力後。

可他依舊這樣做了。

因為這是先王的交代,惠文王在臨終前,在陳野、陳慎等人抵達宮中之前,就已經將後事交代好了,有且僅有嬴稷一個人知道。

嬴稷現如今依舊記得那個場景。

他的父親拉著他的雙手,讓他一定要提防陳氏,避免如同齊國那般的事情發生。

但在提防的同時也不必害怕。

因為只要陳野、陳慎在一天,或者說陳氏的第二代在一天,那麼陳氏永遠都是秦國最大的保障。

他擔憂的是陳氏的之後。

所以,要收回權力,但要在陳野、陳慎、陳瞻三個人其一活著的時候。

嬴稷為何一親政就開始做這件事情?

因為陳野已經故去了,陳慎的身體不太好,陳瞻又是一名武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戰死沙場。

之後再收回權力的威脅就太大了。

所以,要現在來。

嬴稷站了起來,走在這宮殿中,他的心緒十分複雜,覺著自己有些無顏見自己的老師了。

或許,人在害怕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什麼事情偏偏會發生吧。

大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內侍走了進來,平緩了自己的聲音後道:“啟稟王上,太師陳守求見。”

嬴稷蹲在那裡,他老師來了?

猶豫了幾下後才看著那內侍:“快請。”

說完這話後,他坐在書案後,看著手中的奏疏,臉上雖然依舊平和,但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愧疚,手中忙碌著不知道什麼事情,只是來來回回的放下東西再拿起來。

“踏踏踏——”

一陣腳步聲響起,陳守走了進來,第一眼他看見的就是坐在那裡假裝自己很忙碌的嬴稷。

他搖頭輕嘆。

事實上,在今日那“家族會議”的後半段上,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要提防陳氏的、要瓦解陳氏的並不是嬴稷,而是“惠文王”,所以他們才會一遍遍的感慨“君王多寡恩”。

他看著面前的弟子,心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日後自己的這位弟子也會和先王一樣麼?

提防自己的老師?

在自己臨死之前給自己的兒子交代好後事,其中之一便是處理了自己這個老師?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