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於毒與於夫羅商議將黃裳當做西施送給陳諾之時,黃裳一路出了營帳,信步到了一座山的山腳。

“我怎麼會來了這裡?”

黃裳猛然一抬頭,看見左近山色不錯,不覺沉醉其中,呆呆的看了兩眼:“這裡,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可到底這種熟悉的感覺為什麼會有,她一時又說不出來。只知道,確實很熟悉。熟悉得彷彿前世在這裡留戀過,只不過這一世卻迷茫在紅塵之中。如果是往日的她,斷沒有如今看起來這麼的多愁善感,更何遑去考慮這些與己無關的事情了。倒是因為信步到了這裡,被此處的山色所吸引住,茫茫然,忘記了回去的路,一路信步上了山。

山路旁,出現了一座破茅草屋。山體高峻,茅草屋在其下,卻是如此的矮小,顯得孤零零,在風中瑟縮。

“這裡……”

“這裡是哪裡?我以前來過嗎?”一個念頭,鑽進黃裳腦袋裡,揮之不去。她記不清大概,只記得好像夢中曾來過,多的,實在記不得了。在迷茫無神之中,她腰挎著一把劍,走到了破茅草屋前。

抬頭,看見了一方匾額。黑漆斑駁的一塊木板上,上書一個大大的隸體字……

驛!

這是一個陳舊的驛站。

“驛?”當黃裳舉眼再望時,看著匾額上那個破落的‘驛’,不知為何,如有一股熟悉而悲愴的感覺猛的襲來,往她胸口不可遏制的鑽去,遂使得她在秋風之中,不禁的打了個深深的寒噤。眼角,立即有了溼潤之感。伸手去摸,一顆滾燙的淚水順著她食指指間滑落了下來。她一張冷峻的面孔,在這一刻稍稍動容,變得,有了悲慼之色。

秋風,吹散她鬢邊的髮絲,遮住了她的眼。在這一刻,她的眼神再次變得空洞。空洞的是木門。木門已經破落,此時好像就連最後一口氣也支撐不住,被一口風吹到,嘩啦一聲轟然推開。黃裳沒有猶豫,舉起步子,望著屋裡就走。

此時雖是正午,然陽光早被山壁所遮蓋,屋內的視線並不亮堂。好在,黃裳進入屋內的那一刻,在原地呆了片刻,很快也就熟悉了裡面的光線。屋裡,除了一榻一案一席,什麼也沒有。榻上除了一堆草,找不到一絲棉絮;木案已斷,上面放著一個破甕,甕內還有一些殘剩的水漬;席……從中破了個大洞,人坐上去應該跟直接坐著地上沒有區別。屋角,好像還有一個木櫃,可惜早已經塌成了殘朽的木板,再也找不出往日的痕跡。

屋內的黴味,衝刺著鼻翼。

黃裳,當她的眼睛緩緩的移到這些再普通不過的物件上時,心裡卻如煮沸了的水,翻轉滾燙。滾燙的還有她的眼淚。莫名的眼淚,不知為何而流。她伸手去擦拭,就是怎麼也擦不乾淨。她呆愣愣的在原地,腦子如旋轉的木馬,某些斷裂的畫面,不斷洶湧襲來。這些畫面,她甚至可以確定,她以前從未經歷過,但卻又是如此刻骨銘心,讓她不敢完全否定。

“在這個世上,我的親人除了師父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可剛才看到的那個老頭……老頭,他真的只是一個老頭麼?他……他是誰?”

屋旁邊還有一扇小門,門戶推開,這才發現屋後還有一方小天地。有荒廢的土地,還有一座較小的茅草屋。這個茅草屋,好像是關押牲口的。看到眼前的馬槽,一股窒息之感,強烈的衝擊著她,使得她腦子再次出現了暈眩之感。太過熟悉,不敢忘記,哪怕是前世,也要尋找到那種熟悉之感。

“前世?”黃裳怔怔不動,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將這種熟悉的感覺嫁接到前世去。是今生無法理解的,所以只能統統歸於前世麼?或許,應該只能是這種解釋吧。她呆看了馬槽片刻,摸著柱上那根斷裂的馬韁,許久才將之戀戀不捨的放下。放下後,她轉過身,就要離去。然而,她的敏銳,讓她剛剛有了這個想法,耳朵突然一動,立即調轉身來,喝問:“什麼人?”

風聲,捲起茅屋上的草。

難道是錯覺?她眼睛一個逡巡,本能使得她提高了警惕。也就在這時,一聲霍拉聲響,從屋內傳到了她的耳裡。黃裳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個箭步,推開木門,長身而入。眼見一條黑影眼看著就要竄出門戶,但被她身形一動,伸手將之擒來。

“你是什麼人?”

擒拿到那人的片刻,使得她的神色再次回到了冷峻之中。然而,這聲冷峻的喝問下去,被她擒到的那人,卻是轉過臉來,對著她傻乎乎的一笑,跟著她學道:“你是什麼人?”一張臉,一如他一身的黑衣,黑如鍋鐵,大概也只有他說話時,稍稍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整個人囚在黑袍之中,頭髮蓬鬆散亂,顯得襤褸至極。

“找死!”黃裳當然不樂意他人鸚鵡學舌,端起一隻腳,猛的將他踹趴在地。那人好像沒有氣性,被她踹到地上,也不起來,反是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哭聲……就像極了三歲的小孩兒,需要大人的呵護。黃裳本要拔劍的手,在這一刻突然停頓住。她將眼睛仔細的觀察了他片刻,見他也不還手,也不起來,只顧一個勁的哭著,有點傻愣了。

先是作壁上觀,也不說話,等到他一個勁只顧不停的哭,好像再也沒有了下文,她也是傻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妹妹,妹妹……”

“嗯?”黃裳以為自己聽錯了,張耳仔細聽了兩聲,這才聽出他叫喚的確實是妹妹不假。且到最後,他的那聲妹妹,變成了無限的歉意:“都是哥哥小蘇蘇不好,是哥哥小蘇蘇丟了妹妹……”

“哥哥就哥哥,什麼哥哥小蘇蘇的,亂七八糟的。”黃裳眉頭緊蹙著,聽他亂嚷嚷,差點沒笑出來。本來氣他胡言亂語,不予理會,但看他在地上那副落拓的神情,母性的溫柔使得她心有不忍。她退後一步,向他說道:“好了,你也不用這樣,我不殺你就是了,你起來!”然而,地上那人除了哭嚷,對於她的話根本不予理睬,仍是做著他的事情。不過,在看到黃裳閃退一步後,他嗓子裡喊著的妹妹嘎然而至,同時手抓著喉嚨,不停叫嚷著:“渴……渴……”這麼叫了兩聲後,眼睛恍然間看到了屋裡的一方斷案,不做片刻的猶豫,立即是將身一滾,滾爬到了斷案邊。伸出手來,直接將案上的一個破甕抓在手裡,身子跟著抱甕坐起。

黃裳默然的看著他的舉動,一句話也沒有說,也並沒有出來阻止。本以為他是渴了,要喝水了,不想他抱著破甕,傻乎乎的對著她一笑,又即看了一眼門外。毫不逗留,回頭朝著破甕內看了兩眼,並沒有立即做出喝水的動作。他此時右手輕輕舉起,五指攥握在手心,中指骨節聳起,對著破甕甕壁,輕輕一擊。

“咚!”很普通的一聲響,聽在那人耳裡卻有如天籟之音。他一擊後,又即傻乎乎的抬頭看向黃裳,好像是要從她眼睛裡尋找到贊同之色。然而,黃裳身子不動,眼睛裡波瀾不起。那人也並沒有氣餒,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對著門外空間傻呵呵一笑。同時,他的中指蜷曲的骨節收回,變做無名指上抬,大拇指翹邊,向著甕壁上輕輕一擊。

“咚~咚!”看起來只是一擊,然而聽來的分明是有兩聲響。但不仔細聽,跟一聲沒有什麼區別。聽著這平平淡淡的擊節之聲,黃裳也已經失去了耐心:“我該回去了!”想到此去黎陽多日未見師父,在向於毒稟告了事情後也早該回去直接向師父回稟的,只是不知自己如何鬼使神差的就來了這裡。黃裳想到這裡,再也不猶豫,就要舉步向外。

然而,她剛剛要走,門外卻走進來一個一身籠罩在灰色袍服之下的老年人。

對於這人,她再熟悉不過了。

“師……”看到他一張冷峻的面龐,黃裳整個人渾身一震,將身連連倒退。她話出一半,卻見那老者立馬對著她一搖頭,示意她不需做聲,只需靜聽屋內的擊甕之聲即可。

“咚,咚咚,咚……”一聲聲,如仙樂一般,使得這個老者聽來受用無窮,閉目搖頭。站在一旁的黃裳可聽不出箇中的玄妙,但又不好打攪老者,退到一旁,以眼觀鼻,以鼻觀心,一聲不做。屋內,就只剩下一聲聲的擊甕之聲了。而那個擊甕之人,並沒有因為眼前突然多了一人而顯得任何的惶恐,仍是敲擊不歇。

一聲‘咚’罷,老者睜開眼來,輕輕走到那人身邊,開口問他:“你叫什麼,可有去處?若無,可否從此跟隨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