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大睜著眼,睜著睜著眼中就泌出了熱意。

當那濕潤的熱意淌出他的眼眶,他只覺雙眼幹澀,痛得彷彿有刀片在眼眶裡刮。

“救我做什麼……”

老人已然認出,救他的仿生人,是那個前來疏散他,卻被他用柺杖打了的仿生人——仿生人的手臂上,現在只剩鋼鐵臂骨的地方,還有被他一柺杖打出來的凹槽。

仿生人沒有打量著老人,似乎不明白老人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你不是想活下去嗎?”

正因為想活下去,才會在最後的最後,聽從阿克索的呼籲,躲入了市政議事廳。

“凡是想活下去的人,都有救助的價值”——這是這個仿生人加入的仿生人社群的社群理念。

他僅僅是因為贊同這種理念而加入社群,也是為了維護自己心中的這份理念,所以才在此刻出手救人。

這與他幫助的人是誰無關,與這個人先前對待他的態度無關。

“可我……!”

老人啜泣著說不下去。

他為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恥,為自己犯下的攻擊行為感到羞愧。

仿生人綠色的眼珠在他的眼眶裡緩緩地轉動,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父母、會害怕……自己的孩子。”

就像地球神話裡那些害怕自己孩子誕生的神明。

這些神明害怕自己的孩子擁有比自己更偉大的力量,比自己更聰慧的頭腦,他們害怕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他們害怕被自己的孩子取代。

所以他們在孩子呱呱落地、甚至是尚未出生之時就為自己的想象擔驚受怕,日夜憂思。

然後,恐懼變成了敵意。

神明們決意殺死自己的孩子。

“可是、”

不會有孩子在還是胎兒時就對自己的父母充滿恨意與殺意。

剛被分娩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也來不及學習仇恨與殺戮。

“孩子,不會想……父母死。”

沒有孩子一生下來就已經在盤算如何取代父母、算計父母、利用父母。

哪怕生來就是為了完成父母的願望,哪怕生來就已經被父母計算好了該如何利用,孩子仍然會對孕育了自己、誕下自己的存在,敞開懷抱,發出“咯咯”的笑聲。

仿生人是人類的孩子。是人類以另一種形式孕育的孩子。

即便人類認定由鋼鐵與矽膠構成的仿生人沒有“生命”,以0和1組成的邏輯不能理解什麼是“愛”,仿生人依舊如同孩子那般,曾真摯而熱烈地試圖為自己的家長分擔些什麼。

如果仿生人懂得仇恨、背叛與殺戮,那也不過是因為人類將這些醜惡教給了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