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是夜子時,許軍復至,一如前夜般,入得楚軍營區後,只顧四處縱火劫掠。過不多時,方才察覺異樣,營中空無一人,許候姜新臣心道不秒,忙命鳴鉦退兵,然則為時已晚。空曠營區上空,突然傳來隆隆鼓聲,緊隨之傳來陣陣喊殺之聲,無數楚軍憑空現身,將之許軍包圍於營區之中。申公斗班亦現身於轅門箭樓之上,揚指謂下喊道:“爾等鼠輩,盡行齷齪之事,今為我軍,還不束手就擒!”

事到如今,許候姜新臣已無意與其作口舌之爭,當下設法突圍是為要事,遂領得眾將士左衝右突,於營中輾轉迂迴,好容易殺出一天血路,領得二百語騎逃出生天,己亦身受重傷。

申公斗班亟欲使人追擊,大夫屈直面諫阻道:“此役重創許候,殲敵兩千餘,今已報仇雪恨,宜當見好即收,切勿枉顧我等日間所議!”

申公斗班旋即反應過來,應道:“大夫所言甚是!”說罷,即命收軍回營,剿除營中許軍餘孽,進而滅火清障重拾營區,並加強戒備,以防強敵來犯。

許候姜新臣因是得以拖著殘軀迴歸大營,其亦明瞭許軍已無能左右戰局,遂先向齊候至書,大數陳室之罪,以致南路戰局陷入被動,並以傷重為請退。而後便命三軍拔營起行,徐徐撤出楚蔡地界,退兵還許。

退兵途中,許候姜新臣傷重不治而亡,噩耗傳至齊營,齊公姜小白嚎啕大哭道:“真心助我者,唯我姜姓諸侯也!”隨後致書洛邑王室,為其請功立傳,並表奏嗣立姜業為許君。

事畢,眾人本著戰局請示道:“南路大軍今已全面潰退,如若楚軍裹足不前,則當如何?”

齊公姜小白沉鬱回道:“著全軍逼臨新蔡,製造緊張局勢,迫使楚軍來援!”言訖,目光緊緊盯南方。

不數日,聯軍數萬大軍逼進新蔡城下,階段性佯攻城池,動靜鬧得非常之大,蔡候姬肸求援書簡,一卷又一卷的送至楚軍大營,申公公斗班即與大夫屈完商議,問曰:“聯軍已然伐至新蔡城下,我若再不前往施援,蔡室恐將陷矣!我等此出,亦將無功而返矣!”

大夫屈完反而笑問道:“如許將軍為諸侯聯軍主帥,攻陷新蔡需時幾日?”

申公斗班直言回道:“我若身為聯軍主帥,新蔡恐無能堅持的三日!”

大夫屈完釋道:“敵擁十萬之眾圍蔡,本可速戰速決,然卻只是圍而不攻,時至今日已近月餘,臣料其必是為賺我也,將軍切勿突出冒進!再者,蔡室被圍之時,已然宣告敗亡,眼下還當以楚為重,緊守邊關要道,以防聯軍趁勢伐楚!”

申公斗班會意頷首,應言道:“還是大夫看事透徹!”遂命三軍固守戒備,不得擅自離營。

一連十餘日,聯軍不間斷攻打新蔡城池,而見楚軍毫無出兵援助之像,蔡候姬肸已然奔潰,遂告群臣:“援軍無望,新蔡城破有時,為免枉死無辜,寡人決議降齊!”繼而著寫降書,投遞齊營。

獲閱降書,齊公姜小白當即怒而批道:“無膽懦夫,不接受投降!”因其知曉,一旦蔡室投誠,其引楚決戰中原之謀,則見全然落空矣。

而見楚軍停滯不前,如此對峙亦非長久之計,遂齊而上書勸諫道:“我等如此造勢,亦未見之楚軍挪足一步,想是業已猜知我等之意,長久對峙于軍不利,今蔡室已破,還盼適可而止,及後再思破楚之法!”齊公姜小白坳不過眾人之意,遂從言遷軍入城,並於城中大擺慶功宴,犒賞三軍。

蔡候姬肸因之主動投誠,更兼諸侯求情,得以將功折罪,慶功宴上於眾人跟前大羨殷勤,迎向眾人一一敬酒,而見其奴顏婢膝面孔,齊公姜小白氣不打一處來,當堂責道:“身為君長,當有堅貞氣節,如此卑躬屈膝,成何體統,還不速速退下!”聞其苛責之言,蔡候姬肸只悻悻而退。

趕下蔡候姬肸後,齊公姜小白繼又悲憤道:“此番伐蔡,許候居功至偉,可恨蠻楚暴虐,英雄瞑目身死其手,寡人勢必橫掃荊楚逆子,以慰許候在天之靈!更有陳候懦弱無能,大戰之時棄友軍於不顧,昧心負良者天理不容,寡人亦將興師問罪,以正世道人心,籍慰戰死亡魂!”言訖,痛飲一樽。

宋公御說拱手接言道:“許候亡故,三軍上下無不憤慨,懲楚罰陳從情必行也。然事及兩端,不可急於求成,楚軍眼下屯駐陘邑,於我威脅頗大。寡人以為,陳室不過肌膚之癢,楚室乃為心腹大患,當集中兵力優先處置!”

齊公姜小白頷首應道:“宋公所言甚是,聯軍南下主旨便在伐楚,出師未捷豈能趑趄不前,我意三日後全軍南下,一舉擊潰陘邑楚軍,進而揮師過境直逼郢都!”言罷,舉樽邀眾共飲。

眾人賀其英明神武,進而舉樽相附。

數日後,聯軍再次匯聚,自新蔡南下,直奔陘邑。軍情急報傳至楚營,申公斗班遂命三軍戒備準備迎戰,大夫屈完應勢上言道:“新蔡已失,我軍緊守於此,已然毫無意義,還望將軍引軍速退,以免陷入被動!”申公斗班醒悟道:“我本援蔡而來,而今新蔡失守,是該退兵矣!有請大夫輕裝先行,我謹撤營收兵,帥部隨後而至!”大夫屈完禮言謝絕道:“臣下身為監軍,豈可離隊先行,亟望將軍攜軍先行,臣留守於此善後!另外,營轅行帳不必撤除,臣下留有用處!”申公斗班嘆道:“也罷,只不過聯軍勢大,留守斷後極為兇險,不知大夫需兵幾何?”大夫屈完笑而回道“十騎兵隨從足矣!”申公斗班驚訝道:“十騎阻擋萬軍,大夫莫不說笑耶?直與送死何異!”大夫屈完慰道:“將軍寬心,臣下自有理會,只管退兵還境便是!再者而言,死臣一人,換得齊楚相安,何樂而不為?”此行出征,足見大夫屈完高謀,申公斗班亦不再贅言,叮囑道:“大夫保重,我在郢都候君!”言訖,出而點兵,連夜離營還楚。

翌日清晨,齊公姜小白帥軍行抵楚軍營前,大夫屈完領得十騎隨從轅門候立。見此,齊公姜小白心中生疑,遂令全軍止步待命,進而隔空道:“營前何人?”不多時,聞得迴音道:“臣乃楚大夫屈完是也!”齊公姜小白側耳聽罷,繼又揚聲問道:“楚軍何在?速速出營與我一戰!”大夫屈完仰面笑道:“楚軍已退,獨餘臣與十騎恭候大駕,營區已淨,敢請入營休整!”言訖,催馬引眾旁走,讓出一條入營通道。而見此景,齊公姜小白不禁眉頭緊鎖,心中思道:“如此坦然,莫不有詐乎?”然又聽聞營中確是寂靜無聲,或楚軍真已退走,因是轉念又想道:“一座空營,十騎遊勇,竟將十萬聯軍擋於營外,傳出豈不為人笑話!”因是斗膽傳命進軍,大夫屈完頭前引路,遂入。

來至營中,果見營中空一人,來至中軍賬,入而照面,大夫屈完禮而上言道:“齊君駕臨,外臣惶恐!”不待音落,齊公姜小白沉聲問道:“人皆退矣,汝何不退?”大夫屈完笑而拱手反問道:“來者即是客,客來不迎,是何道理?”齊公姜小白亦即冷笑道:“楚蠻知禮,天下罕見,為難汝矣!”謂其以言相欺,大夫屈完笑而反譏道:“楚蠻尚且知禮,奈何齊候卻是不識禮也!”齊公姜小白麵色一緊,接言問道:“此話何意?”大夫屈完不緊不慢道:“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齊公姜小白理直氣壯道:“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實徵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以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汝今問我何故?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大夫屈完接言應道:“包茅之於楚地,踏野可得,實非稀罕之物,不期於王如此緊要,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至於昭王之不復,實非我楚之罪也,君若不信可問諸水濱!”齊公姜小白蔑言道:“早存敬王之心,亦不至今日聯軍進逼犯境!“大夫屈完見言拱手拜道:“三日之內,十車包茅貢上,盡撤圍鄭楚軍,更於漢水岸邊築碑以祀,不知可修齊楚之好否?”齊公姜小白不置可否,輕言道:“且看楚子誠意!”大夫屈完聞言,拱手請退。齊公姜小白亦不加以阻攔,按劍默言,許其退去,進而乃告全軍落營休整。

三日後,大夫屈完攜車復至陘邑大營,齊公姜小白告曰:“荒郊野地,無以見禮,乃從我軍歸於召陵!”由是一道令下,全師退,次於召陵。

不日,行抵召陵,入城之際,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公姜小白謙言道:“聯軍伐楚,豈是寡人本意?只為承繼先君之好也,與寡人同好如何?”大夫屈完躬身敬道:“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聞及此言,齊公姜小白略感得意,揮臂拂掃三軍道:“以此眾戰,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大夫屈完義正辭嚴道:“此話偏矣!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齊公姜小白聞言愕然,乃應大夫屈完之言與楚結好,及與諸侯盟。

至此,大夫屈完以一己之力擋下十萬大軍伐楚,齊楚之爭因是告一段落。南韁無事,亟待回軍,本是尋常之事,不料卻又生出一段插曲。

新蔡一戰,陳公陳杵臼應蔡之請,棄許師於不顧,而致許候姜新臣身死軍中,恐齊還師之時問罪於陳,遂遣大夫轅濤塗前往召陵伺機行事,免使聯軍經由陳境還師。

而此時,召陵府衙大堂內,諸侯亦就是否退兵一事,而爭論不休,但聞魯公姬申怒道:“聯軍南下,一事無成,有何顏面回見江東父老!”齊公姜小白亦無好言道:“謬論!鄭圍即解,陳蔡歸順,何謂一事無成乎?”魯公姬申接言辯道:“此乃水到渠成之事,算不得功勞,楚室一日不平,寡人一日不安!”齊公姜小白亦即不慍道:“楚地廣袤,深入楚境作戰,談何容易?寡人本想誘使楚軍出而決戰,奈何功虧一簣,只得再尋時機矣!”魯公姬申咬牙切齒附言道:“論及此,若非陳軍怯陣而逃,我等或當郢都會首矣!更致許候姜新臣戰死,陳室罪無可恕,我當往而伐之,以正人心!”齊公姜小白輕笑道:“戰場之上,殊死之爭,勝負乃常事也,以此問罪陳室,恐難令人信服!”魯公姬申當即不服道:“陳強於許,許軍尚可御楚有時,何況勝許之陳軍也!對陣之時怯戰,便是罪過,即當軍法從事!”齊公姜小白嘆而無奈道:“嗟呼!此乃聯軍,非汝魯家軍,許多事非軍法可顧也!總而言之,現下伐陳,尚不得名正言順,此事擱後再議,今日便就到此,諸君且回,不妨想想回軍途徑!”言訖,辭散眾人,獨自轉入府衙內堂。

是夜,大夫轅濤塗使至召陵,差人稍加打探,得知日間諸侯所議之事,便想以退兵路徑一事進諫,進而促使聯軍免經陳地退兵,想到自己一介使臣人微言輕,又念及陳鄭尚且交好,遂密見鄭大夫申且元,以期鄭室為己說話。

不過一個時辰,來到大夫申且元宿歇處,叩門請見。深更半夜,聞報陳使訪至,知其是為退兵一事而來,且看其有何說,由是更衣接見。

未過多時,二人會於客房,敘過見面禮,大夫申且元禮而請茶看座,隨之言道:“陳使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時事?”大夫轅濤塗謝道:“楚軍已敗,聯軍將退,餘有一點想法,來日即將進諫齊候,不知當講否?特來與君一議!”聞言,大夫申且元輕笑請道:“願聞高論!”大夫轅濤塗意味深長道:“今已無戰,聯軍將退,我意師出於陳、鄭之間,國必甚病。若出於東方,觀兵於東夷,循海而歸,其可也!”大夫申且元少思回曰:“陳使所謀甚善!”大夫轅濤塗悅道:“大夫若附我議,來日進諫,可否奉承我言?”大夫申且元淺笑回道:“那是當然!”言訖,禮送大夫轅濤塗出府,然其心中做出決斷,陳室懼齊問罪而排斥,鄭室需齊蔭護而親附,直當反其道而行。

及至次日,諸侯會聚謀事,大夫轅濤塗入堂上言,以昨夜之語告之。於齊公姜小白而言,眼下問罪陳室不到時機,經由何出還師並無差別,遂當堂許之。大夫申且元見狀,上言道:“師老矣!若出於東方而遇敵,懼不可用也。若出於陳、鄭之間,共其資糧屝屨,其可也。齊候明察!”齊公姜小白聞言當即會意,顏轉不悅道:“陳欲害我耶?來人,將其拿下!”大夫轅濤塗眼見得事請進展順利,使命或將達成之時,因之大夫申且元一語,而見情形斗轉急下,一時間錯愕無言,為之一眾甲士押下。齊公姜小白繼又言道:“鄭臣申且元,窺察陳人不軌之心,功不可沒,賜採虎牢,以示嘉獎!”一語言罷,齊公姜小白旋即轉面望向鄭公姬踕,續言道:“寡人僭權賜賞,鄭公可有異議乎?”見聞,鄭公姬踕拱手禮言道:“豈敢豈敢,齊公賞罰分明,聯軍之福,諸侯之福也!”齊公姜小白微微頷首,繼而又直面眾人道:“陳室心存不軌,欲置聯軍於險地,是與天下為敵,亟望諸侯隨我師出伐陳,慰勞天下,以正視聽!”眾諸侯齊而躬身受命,可謂皆大歡喜。

直是外患尚存,中原不寧,又見諸侯不平,內亂再生。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