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姑娘怎麼不怕他有一天要殺人?

紅豆停下, 看著柳樂,柳樂抬起眼,無力地搖了搖頭:“不要緊, 請你繼續講。”

紅豆平穩的話音又響起來:“當然, 那時還不叫晉王爺, 他只是六皇子,燕王爺只是五皇子。五殿下慶的是十九歲生日, 六殿下還要小幾個月。一共六位皇子, 除了太子, 那時三人已經封王, 離京就藩去了。還餘他們兩位皇子,眼看滿二十也要去封地。

“五殿下一心想要被封晉王, 因為晉王的封地是最大最富庶的一片, 且還能掌軍,其它要麼是邊遠的苦去處, 要麼沒有兵權、地方小,總之是差得多了。可五殿下知道他父皇打算封六殿下。”

“這些事,王妃自然比我清楚:太子是皇長子, 是皇後生的, 五殿下也是皇後生的, 為此五殿下自覺比另幾位皇子略高一些。可六殿下更得皇帝喜愛, 而且六殿下的母妃雖亡故了,他是被太後養大的, 還有太後為他撐腰, 就連太子都和六殿下更厚密, 一母同胞的弟弟反而靠後。

“因為這些,五殿下爭不過, 要被他這弟弟生生壓一頭,心裡幹窩火沒法子。可在宴席上,他瞧出來六殿下看上了姑娘,從中瞅見個機會:他想要姑娘接近六殿下。姑娘孤苦、良善,六殿下肯定不提防她。他就可以和姑娘裡應外合,給六殿下設個套兒,使皇帝猜嫌他,貶他去別處,晉王就只能封給他五皇子了。

“這些都是後來才慢慢知道的,當時燕王爺把他心裡的念頭可沒透露一個字。他只對姑娘說:‘不如你跟了我六弟,我有的他都有,我沒有的他也有,他日後蛟龍得水,你也跟著稱心如意,何苦叫我攔了你的道。’

“姑娘水晶般、金子般的人,不摻一點兒雜,哪能受這個,即刻就要與王爺決裂,王爺又悔上來,千哄萬哄,哄得姑娘與他和好如初,可不出兩日,又是同一套再來一遍。

“最後,姑娘一定要和王爺對個明白,當時我在旁邊,姑娘說:‘殿下似乎要逼我以死明志,但我不做那可笑的事。我的心,天知曉地知曉,用不著再向誰證明。殿下信便信,不信,殿下想要我生要我死要我走都容易。今日我便問殿下討這一句痛快話,殿下要我如何?

“王爺看著姑娘不說話,我也大氣不敢出,怕他真說個死字,如何救姑娘?末了王爺問:‘我要你做什麼你都肯為我做?’

“姑娘臉白得像一張紙,一雙眼睛在她臉上又大又亮,好像她能看見了一般。她就那樣對著王爺說:‘只要我能做到,我願為殿下做。殿下請講。’

“王爺說:‘我信你,可我從來沒能讓你信我。有些話我從來沒對你說過,如今我便掰開揉碎掏心窩子和你說說。’他看我一眼,我只好退開。

“不過後來姑娘把他的意思全告訴我了:他是要姑娘誘騙六殿下,說其實算不得做壞事,對誰都沒損害,晉地要是封給他,他會盡力治理好,比在他兄弟手裡好得多,而依六殿下的性子,封地在哪兒根本無所謂。

“他還起誓:只要姑娘答應,無論最終成或不成,他一定保證姑娘平安無事。不知道姑娘究竟如何被說服的,可能她也是騎虎難下,雖不情願,只好答應。

“姑娘答應他,但有一個條件:姑娘和六殿下在一起時,說什麼,做什麼,全由她自己,不許王爺問一個字。王爺同意了,說都依姑娘。

“沒過多久,王爺想法安排姑娘去六殿下辦的一個小酒宴,就在這座王府裡。王爺自己倒沒出席,因為姑娘說有他兩個同時在場她會不自在,要露餡兒。宴後,六殿下和姑娘談了好一陣話,再之後,他還請姑娘來過幾次王府。”

柳樂不由自主抬頭向四面望去,那碧綠的枝梢怎看怎像是繡在藍天上的,比畫兒還美。瑤枝當時坐在哪兒,她也曾偎在予翀懷裡賞月亮?予翀會講給她聽:月亮升到了哪兒,它的光在哪兒,影在哪兒……

紅豆又看了柳樂一眼,笑了一笑,半帶撫慰地說:“姑娘和晉王爺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姑娘連對我也不多講。我雖有幾回陪著姑娘,只是聽見他們彈琴,姑娘要和晉王爺談天說話時,總把我遠遠支開。慢慢我琢磨出來了:對晉王爺,姑娘是做戲,她心裡害臊,不願別人看她做戲。

“後來我想著姑娘的事,倒又琢磨出一些道理來:你拿出真心,人家未必看得多重,可你要是故意去欺騙他,他反還當作珍寶,放你不下。可惜我悟出得太晚了,要是早點兒告訴姑娘……唉,這道理究竟對不對,我自己沒法去試——我一無容貌,二也不想嫁人。當日我就對姑娘說,她不嫁人,我也一輩子不嫁陪著她。雖然與姑娘不是同一樣原因,可我這也算落得一生幹淨,省去多少煩惱?——其實嫁不嫁人倒在次,對付男人就得半真半假,不然早晚吃大苦頭。”

柳樂沒有出言反駁,她心中極亂:自禹沖陷入那樁案子,她便知道世上有這麼個姑娘,但她從來不去想瑤枝是什麼模樣,可是,偶爾——只有一兩次——瑤枝像個鬼影鑽進她的腦中,她沒法立即把那影子趕走,於是,一瞥之下,她看見瑤枝是個非常美、美得異樣、美得近乎“妖”的女子。

從丁冒口中,她明白自己把禹沖想錯了,可是瑤枝給她的印象並沒有消失。紅豆的講述給影子加上了血肉,使死去的姑娘活了過來,幾乎就在她眼前了:一個純真中帶著妖冶的姑娘;一個惘惘然、因脆弱而格外惹人憐愛的姑娘;一個有膽氣、有手段,不費力就拿捏住兩個皇子的姑娘。

柳樂一驚。她是在妒忌瑤枝嗎?妒忌,這是不對的,不應當的,何況瑤枝的命那樣悽苦,何況她已經死了。是啊,她死了,不然的話……柳樂心中一陣刺痛。

她還感到一種模模糊糊的屈辱,被欺騙的屈辱。被騙的明明是予翀,她不懂為何屈辱感卻落在自己頭上。

同時,她又想,予翀並沒有負她柳樂,他負的是謝音徵。

柳樂為自己在意這些久已過去了的、當時與她毫不相幹的事而羞慚。

見她不吭聲,紅豆便接著說:“六殿下和姑娘越來越親近,王爺說這是‘上了套’,起頭還誇獎姑娘,漸漸地就不高興。王爺一向那麼和氣的人,那時我才看出,他原是個炮仗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