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那是姑娘頂頂得意的一天

紅豆冷哼一聲, 摸摸發鬢,喝了口茶,歇一忽兒, 接著說:“後來, 蔣家太太沒了, 他們父子兩個打點家當,果真來了京城。

“在京裡, 蔣卓才還做樂師, 蔣謙仍當幫閑。要說他的確有幾分歪才, 在這條道上也掙出個前程。在京城, 他是如魚得水,不上幾個月便結交了一夥富貴朋友, 每日鞋兒帽兒打扮得光光鮮鮮, 外出赴宴。他們沒像之前說的,要姑娘出名, 反倒是把姑娘藏得更嚴實。直到這時候,我還以為多虧蔣謙精明,不然姑娘出去作藝, 遲早要入虎口。

“蔣謙比我想的精得多:他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早已經瞧出姑娘是塊肥羊肉, 不為自己吃, 卻非要吊上個王侯巨族才值當。我恨我早沒看透他——姑娘在他眼裡,只是拿來吊榮華富貴的一塊肉。”

“蔣謙他現在在哪兒?”柳樂問。

“死了。”紅豆從齒間嘶出兩個字, 笑一笑, “後面再說。——在京城的頭一年, 大家相安無事。第二年剛開春的一日,蔣謙找姑娘, 說他一位朋友,最善音律,口稱天底下沒有誰奏得好瀟湘水雲。蔣謙就想到了姑娘,要姑娘去讓那人服氣服氣。

“姑娘說不去吧,蔣謙極力攛掇,沒法兒,還是去了,我便陪著姑娘。到那人府上,是一座挺不小的院子,裡面又氣派、又清雅。主人自稱姓景,是個年紀不上二十的公子,也是又氣派又清雅。要說蔣謙也算生得俊秀伶俐,在那景公子跟前,簡直被比到土泥裡去了。

“這些姑娘自然都不知道,但她也喜歡景公子。景公子和姑娘一樣,各種樂器都會,他還吹簫與姑娘合奏了一曲《漁樵問答》。照我這笨耳朵聽,是問得好答得也好,但景公子滿口只誇贊姑娘,說自己遜色得多。他說話謙遜,又真會誇獎人,不似我說來說去只有一句好聽,姑娘當然是喜歡聽他說話。

“後來他再請過姑娘幾次,一來二去熟了,也不叫蔣謙,直接派馬車來接姑娘和我。大戶人家請蔣卓才去彈琴,也常常有車子來,鄰居見了都不稀奇。蔣謙又說姑娘是去切磋琴技,對姑娘有好處,蔣卓才也不反對,所以我和姑娘每次都是高高興興地去了。

“在景公子府上,姑娘與他在花園亭子裡吃吃茶、彈彈琴,我就坐在亭子外面,或者在園子裡轉轉。

“有時,景公子也留姑娘用飯。姑娘換了新地方吃飯,按說非我在旁邊伺候。可是景公子讓人拿盒子把飯菜一格一格盛好擺在姑娘面前,若是魚,必是幹幹淨淨挑出刺的,若是湯,必然熱乎又不燙口,反正姑娘吃起來挺便利。看見姑娘喜歡哪樣菜,下次景公子還讓人端出來。雖不算什麼,也就見出景公子細心了。不管吃不吃飯,姑娘在景公子府上待一二個時辰,他又使車送姑娘回家。

“往後一個月,景公子幾乎天天邀請姑娘。姑娘之前是出門不便,並非願意悶在家裡,如今景公子各樣都為她想得周到,不用姑娘操一點心,她如何不盼著去?有一回隔了兩三日景公子不來請,姑娘雖嘴上不提,看起來便悶悶不樂。

“之後一天景公子又下了帖子,說得了一張絕妙好琴,請姑娘去試試。我給姑娘換衣裳,她摸著衣袖問我:‘這是新的麼?’

“我說:‘前幾天大爺不是讓給你裁新衣,這便是新做成的。’

“姑娘問:‘是什麼花色?’

“每日姑娘穿的衣物都是我為她選好,姑娘只要幹淨合身就行,顏色花樣她一般不在意,從不主動問起。其實我願意姑娘知道——姑娘自己長得好,穿什麼衣裳都好看,可是這日我給她挑的一身,穿上更美了一倍,誰敢說沒我一分功勞?

“我說:‘大爺不知哪裡得來的好綢緞,織得又精細,顏色又光鮮。裙子是青草綠地子,上頭繡松竹梅花樣,衫子是水紅色,和姑娘前幾天聞過得那棵月季花一個色。姑娘穿這身衣裳就像朵花兒一樣。’

“姑娘把衣裳上下又都摸了一遍,不知對我說還是對她自己說:‘像朵花兒一樣,那一定特別美吧。’說完她的臉就紅了,自己又笑起來。

“姑娘一笑更美了一百倍,而且那種歡喜的模樣我還沒在她臉上見過。誰見了她當時的樣子,都會想粉身碎骨算得什麼,只要她能一直那麼高興。”

紅豆停下,目光又變得柔和了,顯出笑意,好像憶起了彼時彼刻,可她隨即耷下嘴角,悵悵嘆氣:“唉,與其說他騙了姑娘,莫如說他騙了我。我以為姑娘終身有靠,比她自己還高興。景公子人長得俊,謙和有禮,尊重姑娘——若姑娘眼睛好,世上真沒人能配得上她——可她既有這麼個缺陷,遇上景公子也算是天賜良緣。

“我替姑娘把將來的事先都已經想了:景公子似乎沒個正經營生,不過他身上的紈絝氣倒不重,不是那種只知吃喝嫖賭專管敗家的。他的家底且又豐厚,娶了姑娘,兩人在家彈琴說話,舒舒坦坦過一輩子不成問題,就只不知他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也和他府上當差的打聽過,問景公子是不是獨子,他們老爺怎麼不見?答說:‘老爺和其他幾位兄弟都在別處,這裡只有公子。’我便以為景家老爺太太都在外地,有別的兄弟在跟前,無需景公子侍奉雙親,這對姑娘也正好。等到他們家人見面時景公子回稟父母,便能作準婚事,再無不妥。

“後來那一日,我和姑娘又在他家園子,我坐得累了,起身走走,等我再回來,看他兩人都不知去了哪裡。一時,有人說姑娘吃飯去了,又帶我去用飯。那天是下午去的,吃完飯天都暗了,還不見姑娘出來,府上的管家過來說太晚了,姑娘乏累,主人留她住下。

“我一聽就慌了,但是人家客客氣氣的,我也不好大吵大嚷,我就說這事情我可不敢做主,須得姑娘的父兄同意才行。對方便說已經打發人通知過蔣謙,得了他的回話,讓我安心。我說那我去伺候姑娘,她攔住我說姑娘睡下了,明早再見,又給我撥了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