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會變,你說是嗎?

戶部姚尚書新近又得一個孫子, 正月十四在家中做滿月,擺一天的戲酒,專請親友中的太太們。姚家家宅在葵仙橋鄰近, 和柳家算是鄰裡, 故也請了江嵐嚴華兩個——自柳家搬過來後, 此類應酬不斷。柳樂對這些事本來無可無不可,這回聽聞母親嫂子要去, 心裡高興, 便也去了。在姚宅坐了大半日, 席散後, 柳樂先送母親嫂子回家,又陪家人待了一會兒, 因心裡有事, 便沒留下吃飯,仍歸王府來。

走進棲月院時, 日頭快要平西,恰與她頭一回來這裡看到的情形相似——廊前置了坐榻、矮幾,予翀正坐在那兒。他已先寬去衣裳了, 頭發披在背後, 穿著條靛青袍子, 腰間隨意系一條寬幅錦帶, 也如前次一樣——青綠織金四合如意縧。

看見柳樂,予翀笑著起身, 拉她坐在身旁。“等下月亮升得高了, 咱們就在這兒賞月亮。”

“這時候就急著賞月?明天才是十五。”

“十四便不能賞?我可有話說:提起月圓就是三五之夜, 十五的月亮都被人詠得濫了,我卻愛十四這日——月亮將圓未圓時最好看, 不信等下你細瞧瞧。不過——”他看著柳樂笑了,“他們不懂才好,今天的月兒就為咱們獨有,你說是不是?”

柳樂心想這又是他的一個怪癖,也不和他辯。“既要賞月,湖畔不是更好?”

“湖邊風大,以後我們去那兒。這裡也有水,雖小些,足夠用了。菜等等才好,你要不要先去換衣裳?咱們隨便坐著,你要是吃醉了我把你抱上床去。”

“我才不吃酒。”柳,不過瞧他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心裡怪癢癢的,遂去梳洗卸妝。一時洗過澡,只穿著月白綾子小襖,海棠紅夾褲,外罩一件新做的松花色繡綠梅閃緞比甲,頭發還不十分幹,鬆鬆在腦後挽了,輕輕便便走出來。

予翀對巧鶯說:“你去吧。”

巧鶯知道王爺不喜他們二人在一起時有人在旁伺候打擾,便行禮告退。柳樂與她對視一眼,巧鶯輕輕點了點頭。明日早上與計晨會面,一兩日前巧鶯已送過信去,與計晨約好了。

予翀拽柳樂一把,“坐這兒。”讓她靠近炭盆坐了,自己挨著坐下。

“我瞧瞧有什麼好吃的。”柳樂肚裡餓了,先去看桌上菜色。

這時天空的藍色已經深了,廊簷下掛了燈籠,案上擺著幾只精巧風燈,庭中矮樹的枝梢上也掛了兩只,發出一團團紅、黃的光,映著桌上四樣鮮果:圓鼓鼓香橙,晶亮亮橄欖,脆生生青棗,黃澄澄梨子;此外,又有拿秋油、醋、花椒、芥油拌的清清爽爽幾色小菜:紅蟄綠豆芽、筍子雞絲、豆腐皮、鴨胗、黃芽菜。

“其他菜馬上就來,咱們先吃,我可不願餓著肚子看月亮,看不出滋味來。”予翀說。

柳樂心想王爺何曾真的挨過餓,不過她的確嘴饞,拿筷子夾那豆芽菜拌海蜇,吃得滿口鮮靈爽脆,哪還有抬頭觀月的工夫。

飲過一巡酒,便見四位侍女捧著捧盒上菜,菜式並未見如何特別——不過四樣葷,四樣素,四山鮮,四水族,俱是柳樂平日愛吃的;也不使大盤大碗,各樣僅盛一甌兒,此法兒是為免得浪費,也不容易冷。等一盞一盞擺好在兩人面前,只佔了半張桌。

當下二人吃幾口菜,彼此又遞一回酒。酒是葡萄酒,但柳樂喝過兩鐘便不肯再多飲。此日已過立春,桌上有一碟春餅蓋在扣盒下,她光顧著吃菜,予翀拿菜裹卷春餅遞給她,她只吃一個,予翀自己一連吃了好幾張。

柳樂放下筷子,予翀又從扣盒裡拿出一隻杏仁酥,“給你,十四圓圓。”

柳樂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你也知道?”她問,詫異的是他身為王爺,別人為他買來點心,不知為何還特意告知他點心名字,而他居然也記住了這等小事。

“怎麼不知?一般人都以為很難買,其實規律不難尋,我就知道一樣:十四這日,他們肯定會做。”予翀朝她一笑,笑容中似乎含著戲謔,大概是取笑那次提親時,計家沒擺出這道點心待客。

柳樂把杏仁酥放回桌上:“我吃飽了。”

“那咱們分一塊。”予翀不由分說掰了半塊送到柳樂嘴旁,自己那半一口吞了,“一定要吃,既為它好吃,也為十四圓圓這個彩頭。”他一邊說,一邊認真看著柳樂。

柳樂不自在道:“你喜歡吃點心?”

“對,現在我喜歡吃它了——因為甜。”

確實,淡淡的甜,混著杏仁的清香,十分可口。但是他在看什麼?柳樂覺得嘴唇上抹了姜似的,連忙轉開臉,揀一顆蜜漬橄欖放進嘴裡。予翀又破一隻橙子,兩人一起吃了。

侍女捧來沐盆漱盂、清水香茶,兩人洗手漱口,複又入坐,桌上已整理幹淨,新上了雁宕山産的紫茶。予翀揮揮手,侍女們悄悄退下,庭院中只餘他二人,外加天上一輪皓月。

“現在你瞧。”予翀說。

月亮已掛上了半空,玉盤一般,只是那個圓盤下邊略微有些不規整,但並不因此而減去半分光華。

近旁燭火、風燈的光,方還覺得亮,與天上一比,成了供人一哂的玩意兒。

“果然好。”柳樂說。

“人會變,你說是嗎?”予翀忽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