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公子大恩大義,無地可報。

柳樂去大理寺這麼多回,早已經對那位少卿方大人死了心,知道見不著他。可她還是一日日往那邊跑,一是因為更不願待在家裡——董素娥的脾氣愈來愈壞了,而她實在找不出新的話去安慰;二是因為還存著些希望,興許哪一次就能得到計晨的隻言片字,只要計晨還在大理獄關著,她便一日也不敢錯過。

這天柳樂又來大理寺,轉了一圈還沒找見個說話的——如今這些官吏們見了她都怕,低著頭垂著眼匆匆就走了,而柳樂再勇敢畢竟是當閨秀養大的,不會放刁撒潑,不能上去扯住人家,只好站在一旁瞅空子。

不一會兒,屋內出來個年輕官人,看見她一愣,就立住向她臉上端詳。

柳樂覺察到了,扭頭去看那人,瞧他的樣子像是在此處做事,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對方見她看過來,臉面立即紅了,剛抬起步,卻忽地轉身退回到屋內。

柳樂以為這又是一個怕惹事躲躲閃閃的,但等她找別人撲了個空,再出來時,這青年卻候在剛才的屋子門口,上前說:“是計家夫人吧,學生姓沈,賤字泊言。若不嫌冒昧,請借一步說話。”

他手指身後的屋子,柳樂便跟了進來。沈泊言忙請她坐下,又請巧鶯坐了旁邊另一把椅子,倒來兩杯茶奉給二人,對巧鶯說:“請姐姐稍坐片刻,在下與你們夫人說幾句話。”說著他掇一張杌凳在斜對面坐了——屋子很小,不然他肯定還要坐得更遠——低著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敢問夫人孃家貴姓?”

“姓柳。”柳樂答。

沈泊言問完一句,臉上已經紅透了,好像一時再難找出話來說。

柳樂把他瞧得清楚,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面容端正,穿件褪了色的舊衫子,但打扮得很是幹淨整齊,看來是個樸實的人,便問道:“多謝大人款待,大人想必清楚我是為家夫一事來?”

沈泊言見柳樂先開口,似乎大鬆了一口氣,回答說:“在下仰慕計年兄久矣,適才看見柳夫人,倉促間有失迎迓,望柳夫人恕罪。”

柳樂歉然道:“恕我方才無禮,沒認出沈大人是家夫的朋友。”

“不敢,不敢。”沈泊言急忙搖手,臉又紅了幾分,“在下不敢和計年兄論相知。在下忝與計年兄同榜,才學卻差得遠了。如今在下忝居主簿微職,不敢當柳夫人這等稱呼。柳夫人有何見教,盡管吩咐,俱在在下身上。”

柳樂心頭一熱。這段日子她幾乎處處碰壁,遭人冷眼,這才算是頭一回遇到個親切有禮、確實願意幫忙的人。

她見沈泊言垂首僵僵坐在那兒,十分不自在,又看他年紀甚輕,便改稱沈公子,說:“沈公子見笑,我是為打聽家夫案件而來,奈何過去許久,仍未得到半個有用的訊息,不免心焦。”

沈泊言說:“夫人莫急,在下前些日子隨上司往外地辦差去了,昨日剛回來,也是剛剛才得知計年兄的事,暫時還未看到案卷。在下這就去想辦法,若柳夫人明日再來……”

“家夫當真是在這兒關著?你能不能見到他本人?”柳樂著急地打斷他。

沈泊言抬頭吃驚道:“計年兄是在這兒,恕在下匆忙未及拜見。柳夫人何故懷疑?”

“因為不許我們家裡人見他,也不讓傳話、送飯食,只說他單獨關著,有人照料飲饌,到底是口說沒影的事兒,我也不敢相信了。”

停了半晌,沈泊言說:“這實在是敝處失當,不怪夫人焦急。”忽地他站起身,“不若這樣,我現在就去,柳夫人有什麼話要捎給計年兄,或者願寫封短書?正好筆墨現成。”

柳樂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沒料到沈泊言如此熱心,肯為她捎話,一下子竟想不出要對計晨說什麼。

沈泊言見她默然不語,又說:“請柳夫人恕在下唐突,柳夫人不必多慮,在下向來欽佩計年兄的人品和學識,年兄一時患難,在下當盡綿薄之力。柳夫人的手書在下一定趁無人時送到年兄手裡,若實在得不著機會,仍舊原封退還。”

柳樂微微搖頭:“不必傳書了,沈公子大概還不知,他們對家夫看守得很嚴,書信多半是交不到他手上。若有機會,請沈公子為我帶一句話吧,就說家裡都好,請他放寬心,勿要先自擔憂。——這也不多重要,沈公子總是小心為上,別讓人瞧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