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頭願意對你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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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頭願意對你開恩
自打計晨、計春相繼被拿去,計銜山病倒,家裡只剩婆媳三人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急切間尋不著門路。幸而計晨在同年、同僚間頗有幾個熟人好友,搬家前,有幾位約了一起來望慰計銜山,都言計晨為人廉約小心、一心奉公,此番必是錯拿,又自告奮勇要去衙門,聯名為計晨作保,一家人感激不盡;計銜山自己掙不起身,口授了幾封書,趕緊要管家送去,託人設法;高嫻則在親友中亂抓,也不看對方是不是能辦事的人,只管當作救命稻草;柳樂便找柳圖。如此,人情尋了一二十個,四處奔波了幾日,按說事情該了結了一半,至少也能得知個詳細情由、案子輕重大小,誰知不光計晨,連計春都見不到面,案情更是一團霧。
初時,大家都言之鑿鑿,只道半月為限,人一定放出來,隔一二日便沒了聲息,再問則含含混混、語焉不詳,或是拿些空話打發過去,再以後,不約而同地,所有人都躲著計家,只除了柳圖。
不覺半個月過去了,到了中秋。這時,柳樂的父母俱已知曉,柳樂偶爾也回孃家一趟,寬慰寬慰爹孃。
中秋當天,柳樂白日裡去看了看父母,當時柳圖出門去了,沒有見到。到了傍晚,柳圖又跑來計家,送了些果餅,陪計銜山坐了一小會兒,出來向柳樂丟個眼色。
柳樂送哥哥出門。各家各戶都正在院中佈置席面,預備吃酒賞月,街上沒什麼人,兩人就在牆下站住了。柳圖向柳樂轉過身,眼睛卻瞄著街對面,緊緊攢著眉,說:“我早就想過了,定不是為貪賄的事。貪幾個錢算什麼,哪有做官兒不撈的,何況在這種肥差上,真要論起來,哪個手上幹淨?只要別太過,事辦好,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晨大哥沒有做。”柳樂說。
“我知道,我意思是說不為那些。你聽我說,”柳圖彎下脖子,將聲音壓得更低,“不止是那樣簡單。我聽見說,為了修壩要鑿山採石,可那山上採出的不是普通石頭,是鐵礦。那邊隱瞞不報,只用一部分石頭填壩,其餘的煉出鐵來。他們有一條道路能把鐵偷運出去,賣到鄰國。這可是謀——”柳圖不敢把那個詞說出來,只拿手比了個鍘刀的動作,“這是大罪,要是計晨真有牽連,那……”
柳樂猛一下抬起頭,一張臉蒼白得像剛剛從衚衕底冒出來、光芒還微弱的月亮,“晨大哥未必認得鐵礦石,或者人家沒讓他看見。”
“認得不認得,看見沒看見,卷進了這種事豈能輕易脫身?若是別的,還能想想辦法,這個,再往上求也沒路,就是告到皇上跟前,也是要查出個詳細。”
“就是要他查個詳細。晨大哥肯定不是有意參與其中,案子大也好,小也好,有就是有,無就是無,只要審明白不就行了?”
“不好查啊,只怕後頭……”柳圖說了幾個字便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柳樂又問:“哥哥是從哪兒聽到的?”
柳圖搖搖頭:“你就別問了,先前我拼命打聽,打聽不出,這回是別人找上我透露出來的。”
他朝巷口一望,忽地大聲說:“娘和你嫂子兩個做了不少月餅,核桃仁、棗泥都有,你愛吃的豆沙餡,上面是個大兔子花樣。”原來有人拐進了巷子,雖說還遠著,但柳圖直等人家進了院子,閉上門,這才看著柳樂。他仍是滿面擔憂,但用輕快的語氣寬慰說:“我想,這裡頭的情形能讓我知道,足見對我、對咱們柳家還是信任的,這何嘗不是個提醒之意,說明上頭願意對你開恩。畢竟認真算起來,你與計晨也就剛剛成親一日,縱有什麼,你也不知情。要不然……你還是回家來,萬一將來牽連了你,把你做個罪眷論處……”
“哥哥!你這是何意?”柳樂不禁叫起來。
“小點聲,小點聲。”柳圖急得在原地轉圈,四面去看。
柳:“我哪裡不知情,我心裡清清楚楚!你說的這些晨大哥都沒有做過,不用說什麼通敵謀逆叛國,懷不臣之心,只說貪求非分之物,這就不是他的為人。至於我,一年也好,一日也好,一刻也好,反正我已是嫁了他。如今我的丈夫受人誣陷,要我拋下他,這不是我柳樂的為人。哪怕不能為他伸張冤屈,至少我要和他站在一起。哥哥不必左右為難,就算真有事,我是嫁出去的女兒了,說什麼做什麼,都與柳家不相幹。”
柳圖見她真格動起怒來,急忙又勸說:“你別和我一樣,聽見風就是雨。我這不是今天剛聽說,怕你著慌,先來告訴你一聲。其實還遠不到那一步,我也想著計晨不會有事。你不怕就好——咱們行得正,坐得端,怕他怎的?行了,你進去吧,先不用對你公婆講,省得他們又多一層驚怕。我看你公公身子還沒大好,你多勸勸他,讓他安心保重,還有我呢,我絕不會撂下不管。過一兩日我還來。”他拍著胸脯走了。
柳樂聽了哥哥帶的訊息,沒有對人說,也沒有顯出懼怕——她心裡並不怕,反倒是憋了一口氣。最初,她進出衙門時還羞羞怯怯,覺得路過的人都盯賊似的盯著她看,過上幾日,膽子便大了許多,如今更是昂首挺胸,彷彿要向那些不管事的官員興師問罪一般。
大理寺她早已走得熟了,也陪高嫻去過幾回府衙,又回計家原來的宅院詢問過幾次——過了這麼多天,還回宅子的話絲毫沒見提過,也不許她們進去,若要拿東西,需開列清單,送去給不知什麼人審批,批了裡面才慢慢地找,找到了才送出來。
董素娥想取幾件衣物,哪好意思細寫在紙上,只得作罷了。為此,有些急切要用的物件只好重新去買,漸漸就有些不湊手。
本來計家家裡放著的現銀並不很多,每月父子三人關了薪俸來,大半都交給董素娥,她留出日常吃用後,剩下的便拿出去讓人在鄉下置田地。原本手頭有百餘兩銀子,租房外加被小廝拐騙,去了一筆,連日來為官司上下打點,又是一筆,現下急忙尋不出錢用,董素娥只好派管家到鄉下田莊上去一趟,賣幾畝地換些銀錢。
計晨走之前,從衙門預先支借了幾個月的薪水,除去路上盤纏,都留給了柳樂。要論儉省,柳樂自命不輸董素娥,可誰知錢會這麼不經使,像流水一樣握不住!不知不覺間,不光計晨留下的,連柳圖給她的也全都用去了。看見董素娥賣田,柳樂靈機一動,去銀樓裡,拔下頭上三支金發簪交給店夥:“給我換成鎏金的。”
那是兩支一點油、一支茉莉頭簪子,夥計上戥子稱一稱,共重一兩四錢二分。因都是簡單、常見的式樣,立即便拿來幾支相近的鍍金銀簪,又補出十五兩銀子。
柳樂算算差不多,收了錢,發簪原樣插回頭上,拉著巧鶯走出來。
巧鶯嘟嚕著嘴:“好好的東西,換它做什麼。”
“橫豎都是綰頭發,又沒分別。”
“分別大了,姑娘那幾支比他們的做得精細。這一賣,手工錢就虧給人家了,還不如先當了,以後再贖。”
“當鋪裡連這一半都當不出,算了。”柳樂嘆口氣,“精細不精細,插在頭上,又沒人瞧得出來。”
“拿在手裡就知道了,掂一掂就曉得不是金子。”巧鶯不服氣地說,“今兒金換銀,明兒銀換銅,姑娘身上能有多少油水,經得住這麼刮?怎麼不見計姑娘去換?姑娘沒錢使,該向計太太去要,姑娘又不是自己花,都是為了姑爺,不信她捨不得拿出來。”
“你別胡說。晨大哥這兩年才領薪俸,錢數我又不是沒算過;先前一家子全靠老爺和計春大哥,能攢下多少銀子?——買房置業、買東買西都花淨了,確實手上沒有。要不然太太怎會賣地,最好的一片地都賣了,恐怕還不夠使——如今使錢的地方太多,太太愁得不得了,我怎麼向她開口要。”
“我也是,還指望她拿?”巧鶯鼻子裡笑了一聲,“這會兒我想起來了,那天吃飯時,我看她拿眼瞅姑娘的鐲子,明明計姑娘手上也有,還好幾只呢。”
“她的那幾只不重,還頂不了我這一個。“柳樂辯道,不由掀起一點衣袖,低頭去看,一對絞絲麻花金鐲子好端端套在腕上,這是她母親江嵐當日的嫁妝,等柳樂成親時又給了她。
另外,她頭上還有一支鳳頭金釵,是計晨送的定親禮。鳳口銜一串四粒珍珠,一粒比一粒大些,最下面一顆已有豌豆大小,又掛下一穗金流蘇,搖搖曳曳,十分華麗。這些東西柳樂平日本都不戴,可自打前日小廝偷拐銀錢一事出來,她覺得東西放在家裡絕不保險,於是打了個小包袱隨身攜著,後來幹脆把能戴的首飾都戴在身上。
這雖是防盜之舉,卻還有另一重作用:她早已發現,衙門上那些門子小吏最是有雙勢利眼睛,只認衣衫不認人的,看她插金帶銀,便當作身份非富即貴,熱心給她指點,雖說未必幫得了忙,至少態度上不使人那樣難堪。
想想世人真有點兒可笑,無非是些金銀、石頭,卻將它看作仙物寶符一般,彷彿有它裝點,便能把人照耀得光輝無比。不過她自己也喜愛首飾,喜愛它們的精巧、美麗,更看重裡面藏著的一份情。她又隔袖摸了摸手鐲,金子壓在腕上沉沉的。柳樂心裡踏實了些,有力地擺擺手,“我不會再賣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