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你是他的妻子,倒真是一雙才子佳人。

上壽之日,紫金山行宮。

文武百官依次入殿拜壽,柳樂跟在眾人後面依樣行禮,不敢抬頭四望,只聽見了太皇太後和藹而不失威嚴的話語。

過後,入席落座。殿前立了歌舞臺,百官坐於臺子南面,家眷們坐於兩側廊下。計家的一桌靠後,更瞧不見大殿內幾人的模樣。在殿外候過多時,柳樂早就餓了,發現宴上的飯菜倒合口,遂慢慢品嘗。

殿堂之下舞翻彩袖,酒泛金波,鮮花插豔,異果堆香,珍饈玉液一共獻了九輪,其間除了歌樂和禮官看盞的唱令聲,再不聞別的聲響。柳樂向兩面看看,不禁暗暗好笑。她想計晴那樣日盼夜盼,光為繡鞋上到底要不要嵌珠子就頭疼了好幾晚,其實也只能端端正正坐著。那晉王不知身在何處,不知是不是瞧過了赴宴的諸位小姐。

若是不瞧,似乎對不住姑娘們一片景慕,可若是瞧了,心裡免不了品頭論足一番,卻又更不好。

這樣一想,柳樂覺得先不論晉王人物,僅憑他高高在上一項,就令人生厭。

但她隨即想起曾見過晉王一回,姑娘們因他臉紅心跳,實在情有可原。

那日她和禹沖踏青遊玩——禹沖給姑父上墳,她的哥哥陪嫂子祭掃,兩家約著僱輛大車一起去。郊外踏青的人多,有一程大家分開,她和禹沖單獨在山明水秀之中漫步,忽聞路人叫喊:“快看,打那邊過來的不是六皇子麼?”

“已經是晉王爺了。”

“怎麼還留在京裡?”

“太皇太後捨不得他去。”

聽著議論,她好奇地扭頭:一位翩翩公子頭戴玉冠,身著白色箭袖,跨在一匹純白駿馬上,從遠處而來。他並不像尋常王孫那般縱馬飛奔,而是放轡緩行,姿態十分瀟灑,胸前的銀線繡蟒在日頭下閃著亮光。

近了瞧,六皇子面如朗月,目若燦星,英姿勃勃,顧盼生輝。一路上的人都看得呆了,也包括她自己。

禹沖拽她一下:“看他做什麼,別看!”

她故意賭氣,直到晉王爺走得不見了,才轉頭,“怎麼不能看,我喜歡看。”

禹沖繃著臉,“你喜歡他?”

“喜歡。”

“他哪裡好?”

“好看。”瞧見禹沖眼裡黑沉沉的,她偷偷忍住笑,又說,“看到好看的誰不喜歡?就像看星星月亮一樣。”

禹沖聽了更不高興:“你把他比作星星月亮?”

她好氣又好笑:“他是皇子、王爺,我是民家女兒,我和他之間相隔著的,可比到星星月亮還遠多著呢。”

“那些算什麼阻隔?”禹沖的話音是冷冰冰的不屑,眼睛可是認真看著她,“你就說,假若他喜歡你呢,——你會去喜歡他?”

她更要發笑:“你瞎想什麼!他幹嘛喜歡我?——我長了十八年,頭一回遇見個比你好看的人,還不許我多看幾眼嗎?”

禹沖神色稍稍緩和下來,“可是你剛才看得那麼專心,好像眼裡只有他一個,好像把他看到心裡去了似的。”

“我看誰都是那樣。”她不服地說,“改天碰到一個美貌姑娘,只要她不生氣,隨你把她看到眼睛裡,你瞧我會不會這樣小氣,這也不許那也不許。”

“一點兒都不公道。”禹沖小聲說。

“哪裡不公道?”

“天底下根本就沒有比你好看的姑娘。”

聽到這話,她心裡甜滋滋、蜜潤潤的,說:“我也覺得他沒你好看,不過是瞧他衣裳好。等你哪天也騎一匹駿馬,一定比他還得意。”

她還想說:“其實他現在也不如你得意,我瞧他好像有心事似的。”的確,不知為何,當時她覺得晉王隱含憂愁——並非從面上顯出來,他的神情是很閑適的,再說他貴為王爺,風華正茂,能有什麼憂愁,所以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把這話丟開不提。更何況,那時他們多麼歡喜,哪有閑情去猜旁人的心事。

那時多麼歡喜,哪知幾個月後,禹沖他……

心中正自亂想,柳樂感到董素娥向她一瞄,忙收斂思緒。這當兒,間或有一名宮人手捧金盤玉盞,同一名太監自殿內出來,行至某一桌旁,高唱“太皇太後賜酒某某人”,已有不少人領了賜。柳樂留心聽那些官員名姓職位,不一時,卻見宮人來到自己面前,太監唱道:“太皇太後賜酒工部員外郎計正辰夫人。”柳樂忙站起身,垂首接了,對著大殿行禮遙拜,將酒杯捧至嘴邊。

她不慣飲酒,先前幾輪酒,不過在唇上沾一沾便悄悄倒掉,這時許多人望著,又有宮人等著收走酒杯,不得已,只好一氣喝完。不想那酒甚烈,像顆火苗從喉嚨簇簇燃下去,又由下至上把整個身體都燒起來,她頓覺頭暈目眩。宮人剛轉身,柳樂趕忙坐下灌一口冷茶,握住桌沿,免得失態。好在這時太皇太後駕興回宮,百官們起身恭送後,紛紛離座,找相熟的人談笑。姑娘們不喝酒,都向外面去逛了。

柳樂和計晴也出來透氣。四面青山翠谷,看哪裡都好,兩人第一次來,雖不熟悉,但計晴左顧右盼一陣,立即拿定主意:“你看她們都往山上走了。”

於是她們跟著三三兩兩花枝招展的身影,迤邐往高處行來。

這行宮建在紫金山山麓上,正殿之後是皇家林苑,依山而起。抬頭望,座座宮闕插於濃蔭之中,只露一角朱簷黛瓦,在豔陽下熠熠閃耀。時不時,一隻孔雀或錦雞從樹冠上斜飛而下,長長的尾巴如羅緞彩幡拖在身後。

一隊宮女手捧茶壺,朝大殿方向走去。經過二人時,行在最後的宮女指著小山頭上一座亭子說:“那邊備了茶,兩位貴人若想歇歇腳、醒醒酒,只管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