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倒要為你惋惜了,你應該嫁個更有趣的人

“請殿下容民婦告退。”柳樂抬起頭,後退一步,用輕柔而清晰的聲音說。

“著急什麼,你們這就回去了?”晉王反而向她又跨一步,奇怪道。“噢,我想起來了,——計員外郎不在這兒。我說瞧你滿臉不高興。唉,剛剛成婚一日,就被迫拋下新婚妻子去督建什麼水壩。為一堵石頭牆把你們夫妻拆開,真是一點兒不體諒人情。這都是皇兄之過,我代他賠個罪罷。”說著,晉王隨隨便便作了個揖。

柳樂閃身避開。“修建水壩是有利民生、造福黎庶的大事,豈能因區區家事而拖延。家夫幸得此重用,上可報君父眷愛之恩,下可酬己身為民之志,民婦亦與有榮焉,絕不存埋怨。”

“好一篇話呀。”晉王笑道,“這大概是你早就準備好了,原本要向太皇太後、或是皇太後、或是皇後講的吧。對我,你大可以說實話。——當真不怨?”

“不怨!”柳。別人是斬釘截鐵,她是把釘子咬碎了唾在他面前。

“也不想念他,盼他早日回來?”

與你何幹?柳樂在心中怒斥。“民婦惟願家夫不負眾望,辦好公事,而後平安還家。”她說。

晉王說不上是欽佩還是懷疑地瞅著她,“你這樣明大義,更讓計員外郎覺得對你有虧欠吧?”

“民婦不懂大義,只明白簡單的道理:事有輕重緩急。計員外郎以國計民生為重為急,民婦深以為然。何來虧欠一說?”

“要排出個輕重緩急可不簡單。”晉王搖著頭說,“照我看,沒有任何事能讓人拋下新婚的喜樂。”

“計員外郎與殿下見解不同。”柳樂淡淡道。

“像計員外郎這樣兢兢業業的官員的確不多見。”晉王思索著說,“不過,就算要如此分輕重緩急,其實他本來可以帶著你的。只要向皇上提一句,未必不允,這有什麼?如此他也不用急著回來,安心在那邊待上三年五載,看水壩建好,豈不兩全其美?或者一時措手不及,等一兩個月再要你過去,他沒做這個打算?怎麼都好過把你一人丟在他家裡侍奉他的父母,你說呢?”他飛快地瞥一眼柳樂,“計員外郎當然不會在外頭亂來,他肯定也想帶你。——會不會是他怕你在身邊對他是種纏擾,怕你拖累了他,害他幹不好公務,讓人說他難堪大任?”

“家夫不會想那麼多,他只是……”柳樂住了口,赫然發覺自己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為計晨辯解。

可不就是陌生人——他沒見過她,與計晨也不會有交情,最多就是彼此認得出而已,不然,即便計晨自己不說,董素娥絕不可能一字不提。——跟他有什麼好辯,何況他明顯不屑相信。

她福了福身,“多謝殿□□恤。待家夫回來,民婦一定轉告殿下關懷之意。”

晉王陰沉下臉:“你不妨轉告他,我認為他太阿諛,你太曲從。”

柳樂的一陣沖動是立即掉頭走開,哪怕迷路也好過忍受他的放肆言語。

晉王立即瞧出她的意思,“先別忙,走丟了真不是好玩的,你可能會被當作刺客。——能走到這裡,算你命大。”

柳樂知他是故意嚇唬人,但也包含一兩分實情。萬一誤入禁地,真驚了誰的駕,雖說未必拿她怎樣,可也就算尷尬了。而她也絕不願向這個人開口問路。

她不禁露出一點猶豫的神色,晉王趁勢勸道:“我叫人為我取東西,差不多該回來了,你稍等一等,到了後要他送你出去。”

柳樂便站著不動,但將身子轉向一旁,不肯再與晉王多話。

晉王卻踅到她面前,“你可以和我多說一會兒,放心,沒有人會來這兒,今日的一切絕不會傳出去,你我都不吭聲,就再無人知曉。”

“自然了,殿下的聲譽要緊。”柳樂忍不住出言嘲諷。

“我不要緊,是為你考慮,你不擔心計員外郎知道了發怒?”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柳。

“是他不會發怒,還是你不怕?”

柳樂不想答,可晉王的眼睛緊緊隨著她,難以甩脫。“他不會。”她不情願地吐出三個字。

那雙眼睛一閃一閃地閃出笑。不能說這笑不懷好意,但他的話實在難聽:“這大概就是我的小人之心與計員外郎君子之腹區別所在:反正若我有個美貌妻子,偏被計員外郎叫到跟前說個沒完,我是一定生氣的。”

“殿下多慮了,”柳樂莊重道,“計員外郎哪怕犯一百種過錯,也絕不會戲人妻女。”

“原來他是個板正的人。”晉王驚奇地看一眼她,大感意外似的,“這麼說你們二人是受媒人撮合、奉父母之命成婚——既然你不是他言語‘戲’來的?”

“那是我和他的家事。”柳樂一肚子火,簡直要從頭,他有‘為民之志’,討了你的喜歡?”

柳樂緘口不語。

晉王又盯她看了片刻:“不管哪樣,我倒要為你惋惜了,你應該嫁個更有趣的人:又會讓你怨,又會讓你笑,哪怕你心裡恨著他,不見時卻又想得不得了,因為他也是同一般想著你,因為不管他是不是胸懷大志,不管他心中裝多少樣東西,放在頭一位的,惟有你一個。”

柳樂站在那兒,怒目對著晉王,好像他是個累世的仇人。

晉王默然低下腦袋,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焉知你和計員外郎不是如此,我對你們二人又曉得什麼呢?”

說完抬起頭,眉宇間籠了一層落寞的神情:“講了許多得罪的話,太對不住你,因為我難得碰上個有趣的、可以聊天解悶的人。”

柳樂緊緊閉著嘴巴。她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也就無所謂他的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