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寺(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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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連海跪坐蒲團上,雙手合十,“菩薩慈悲,弟子匡連海,”
他拿起簽筒,輕輕搖晃。一支竹簽“啪”地落在地上,但見上面刻著“中上”二字,下面有四行小字:“破鏡終有重圓日,所求原在轉身處。莫向幽冥尋舊夢,清輝自在掌中珠。”
“所求原在轉身處、所求原在轉身處。”匡連海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反複念著這幾句話,能感受到心在胸膛內劇烈地跳動。所以我和阿玉還能再見嗎?可是,她為什麼從來不願意進入我的夢中?
“施主求的何簽?”白眉老僧緩步踱來。
匡連海忙起身行禮,“弟子求得中上簽,卻不知其意,還請您賜教。”
老僧接過竹簽,目光在簽文上停留片刻,又細細端詳匡連海的面容:”施主眼下青黑,想必久不得安眠。”
匡連海苦笑:“亡妻五年了,未曾給我託夢。弟子……實在難以釋懷。”
慧覺的聲音如古井無波,“施主請看第三句——‘莫向幽冥尋舊夢’,這是明白告訴施主,莫要向死者求取夢境。”
匡連海只覺心中堵塞難疏:“您是說...她不願見我?”
慧覺搖頭:“非是不願,而是不能。”
“可別人家都有託夢!”匡連海聲音陡然提高,“為何獨獨她不肯?她...她可是怨我?”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大概永遠無法忘記潘玉死前的場景。她臨終前想為他拭去淚水,拼了命叫他回頭,她應該是不怨恨他的吧,可是那雙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睛,卻成了匡連海揮之不去的夢魘。
是我殺了她……我該死……活該我再也見不著她……
慧覺嘆息一聲:”施主執著於一場未至的夢境,卻忽略了眼前的生活。簽文最後一句‘清輝自在掌中珠’,是說您的妻子未真正離開,她始終活在施主心裡。”
匡連海眼眶發熱,卻固執地搖頭:“不夠...這不夠。我想聽她說話,哪怕只在夢裡...”
“執念如毒,傷人傷己。”慧覺將簽還給他。“施主可曾想過,您的妻子不入夢,或許正是為了施主好?”
匡連海愣住了。
“夢中相見,有損心神”慧覺的聲音溫和卻有力,“也許您的妻子是希望您不再執著於虛無,而是專注於眼前,或許等緣分到時,你們自會相見。”
“果真嗎?可是、可是這究竟要多久?我已經痛苦太久了,再也撐不住了” 匡連海的聲音顫抖起來。難道我行的善事還不夠多,不夠洗清我的罪孽嗎?
慧覺笑言:“這怕是施主的必經之路。就像此簽雖名‘破鏡重圓’,卻需先經歷破碎之痛。施主若經歷了破碎,便可以重圓了——既然是與您的妻子,也是與您自己。”
“與自己?”
慧覺輕笑:“施主可曾想過,或許你尋覓的不僅是您的妻子,更是與她在一起時的那個自己?”
匡連海渾身一震,“此話怎講?”
“您曾是何模樣?如今又是何模樣?”慧覺繼續道,“老衲觀施主眉宇間鬱結深沉,想必這五年來過得並不輕松。”
是的。日日夜夜,匡連海每每將入夢時,眼前總會浮現出那些逝者的臉。有春香,有一支筆,有海山大哥,那說不清是誰,但分明死於他劍下的冤魂。他們的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但他們的眼神卻是一直不變的,或哀怨或憤怒地盯著他,讓他害怕。
可他從前分明不是這樣的。他剛拜入天山門派時,立下誓言,要為爹孃報仇,要讓邊境再無紛亂,要讓村民安居樂業不再飽受骨肉分離之苦。可是這些,他沒一個能做到。他在武三思的誘惑下一步步往深處走去,卻不知那看似通往雲中高臺的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臨了臨了,他已墮入層層迷霧之中。他看不見眼下,看不到未來,甚至也看不清自己。
那個曾經要勵志仗劍天涯的白衣少年,那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天山劍客,那個師妹一直仰慕的欽佩的“大俠”,到頭來,早已失去了良知與尊嚴,甚至是自己的姓名。所以他到底圖什麼?
匡連海望向窗外,企圖遮掩心中的迷茫與痛苦,卻發現外面已然是漫天飄雪,彷彿是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在訴說他們的不平。
“如今大雪怕是已把下山的路封了,施主不妨在寺中暫住一晚,或許會有新的領悟。”
匡連海本想拒絕,他的輕功了得,怎會被這點雪攔住,只是多費些功夫罷了。可聽到殿外簷角懸掛的銅鈴在風中輕響,忽然想起阿玉生前笑起來的聲音。便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