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她要給見過的骨頭按漂亮程度排序的話,奈河河底的骨頭只能排第二,壇子裡的頭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骨頭雪白,骨相完美,無論皮相是怎樣的,有這樣的骨相支撐,骨頭的主人必定是個美人。

密封紙完全離開壇子,隨意地被她放在地上,一個美人魂在壇子後面緩緩凝聚。

身著華服的美人滿頭珠翠,四肢戴著鐐銬,鐐銬之間的鐵鏈笨重粗壯,如同一條巨大的蟒蛇在絞死中間的美人。

“這是什麼?”丁渠看著鐐銬問。

“我的……子民。”虞娓這樣回答她。

那是丁渠第一次見到虞娓,因為初印象過於深刻,直到如今她不僅沒能忘記,甚至連虞娓戴的珠釵花紋都能回憶出來。

她記得她們掉下來的地方是個村莊,擱十幾年前,應該是個挺富庶的地方,地上散落的青磚即可窺見一斑。

有個佝僂著腰的人穿過兩鬼,蜷曲著手指,用有缺口的指甲在刮牆角的青苔,看不出多大年紀,嶙峋的骨頭印在襤褸的衣服上,像只小老鼠。

牆腳的磚瓦刮青苔不知道被刮過幾次。

亂世年間,餓殍遍野,刮青苔的人終究沒能活下來。

她們掉進了平康一役的戰場範圍內。

平康一役蕭叄離的成名戰。

他的離火燒盡了所有,一切妖魔鬼怪,一切戰役過後落敗的生靈,全在離火過後變成了一片荒蕪。

僅剩下她和虞娓倖存。

後來的記憶就變得模糊了,像被火燒糊了的鏡面,看什麼都隔著一層,她記不清如何跟虞娓熟悉起來,為什麼會去學虞娓的幻術,又是怎樣撿到了透支使用離火、意識不清的蕭叄離了?

斷層的記憶到她注視著昏迷不醒的蕭叄離躺在燒成硬塊的土地上,方變得清晰起來。

虞娓在一旁擺弄她的鐵鏈,“用幻術織夢可以找尋睡中人的過往記憶,你可以用他試試幻術學的怎麼樣了,現成的。”

方圓百裡的活物她們就撿到了這一個。

丁渠看著送上門的“小白鼠”,沉入他黑暗的夢境中,為他編織出以假亂真的美夢。

夢外的虞娓還在說:“不過有時候人的夢境也會騙人,你小心別被騙了,我們兩個來歷不明的野鬼一不小心就會被抓走的。”

丁渠沒被騙。

因為她沒用上織夢幻術,她用成了搜魂術,直接趁蕭叄離昏迷不醒將他的記憶搜了個遍,搜魂術的後遺症嚴重,導致蕭叄離屬於玩家那部分的記憶至今沒有任何恢複的跡象。

她用成搜魂術可能是學藝不精的失誤,可能是窺見蕭叄離與他那幾個按八卦排序隊友相處的記憶,看到他給準備進不死城副本的吳巽知支招——如何壓縮空氣彈使其爆炸的威力變得更大,過於生氣從而將織夢術換成了搜魂術。

兩種可能性都有,她記不清了。

總之依靠搜魂術,她們不用費勁地去辨別接收到的資訊是否真實,蕭叄離作為玩家準備的攻略很充分,補足了兩鬼的常識缺漏,幫助她們順利地找到去往冥界的道路,不用擔心白天找不到躲藏的地方,陽光會點燃她們的魂魄。

去往冥界的路又長又窄,像在走看不見盡頭的獨木橋,走著走著,前面的獨木橋變成了白色的絲線,飄在她的四周,在空中編織起困住她的繭房。

丁渠困在往事織成的繭裡無法掙脫,繭越織越緊越織越大,她努力地劃動四肢想在密密麻麻的白絲之中尋找突破的出口,白絲卻越纏越緊,在她的皮肉之上勒出白痕。

她想要放棄了,身體不再掙紮,四周的白絲越來越多,不知道是她在往底下沉,還是白絲不斷在往上面壘。

忽然白絲不再向外延伸,一個黑乎乎的鳥喙戳進繭中,接著一張睜著豆豆眼的放大烏鴉臉出現在繭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