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明試著轉移話題:“你最近都不來教會了。週末教會有家庭關系輔導課,挺有幫助的。你可以來聽聽。”

“哦,有空一定去。”張瓊隨口應付著,心裡卻清楚自己不會去。

門鈴響了,貝蒂立刻跑去開門:“是高俊叔叔!.......叔叔好!”

“好,好。苗苗怎麼樣?”高俊語氣中藏不住焦急,急切地問道。

“爸爸,我沒事兒!”苗苗一邊說著,一邊單腳跳著從客廳蹦到高俊面前。

“別動,讓爸爸看看。”看到女兒打著白色石膏的小腿,高俊心疼不已。

這時,蘇明明擦幹淨手,從廚房走出來迎接高俊,順便將剛才對張瓊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高俊聽後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從上次森林事故後,他一直對女兒心存內疚,生怕她再出什麼意外。聽了蘇明明的話,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你來了,陪孩子們在客廳彈彈鋼琴吧,飯菜馬上就好。”張瓊從廚房走出,手上還帶著水,冷冷地站在客廳邊上。

四菜一湯很快就做好了,兩葷兩素,色香味俱全。有經典的臺灣鹵肉和麻油雞,也有張瓊擅長的冬菇炒上海青和涼拌皮蛋豆腐。

身在加拿大的華人圈中流傳一句話:“在加拿大,男人比拼體力,女人比拼廚藝。”這裡生活成本高,外食消費不便,於是家裡的男人負責修草坪、清理屋頂等體力活,而女人們,即便不會做飯,也不得不進廚房磨練手藝。蘇明明和張瓊本來就是心靈手巧的婦人,兩家時常聚餐,這些小菜自然手到擒來。

兩個孩子和三位大人圍坐在餐桌旁,嬉笑著享受這頓美味的晚餐。

晚餐後,時間已晚,張瓊夫婦連連道謝,起身告別。

自從上次森林事件後,張瓊就和高俊分床睡了。她和女兒苗苗睡在主臥,高俊則睡在苗苗的小房間。為了安撫女兒,高俊謊稱:“媽咪受不了爸爸的呼嚕聲。”苗苗信以為真,甚至模仿著爸爸打鼾的樣子,咯咯笑個不停。

高俊是典型的上海男人,炒菜、縫補無所不精。如今家庭有難,正是他展現價值的時刻。他特地向單位請假,每天在家照顧女兒、買菜做飯。張瓊只需要在下班前打個電話:“我快到家了。”等她到家時,餐桌上早已擺滿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於是,家庭中少有的三人晚餐場景再次出現。

每週四晚上,苗苗有一堂美術課,地點離家僅十五分鐘車程。過去因為工作原因,高俊從沒機會接送女兒。這次,他終於有時間了。晚飯後,他背起女兒,匆匆下樓開車送她去上課。

女老師是一位盤著高高發髻、臉上帶著酒窩的年輕中國姑娘。她第一次見到高俊,熱情地迎上來打招呼:“一直聽苗苗說起您,今天終於見到,果然是英俊又擅長攝影的爸爸啊。”

高俊勉強擠出笑容,點頭表示禮貌,內心卻五味雜陳。老師的誇獎彷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臉上,令他羞愧難當。他滿臉通紅,內心如潮水般湧上無限的自責和懊悔。

坐在教室門外的長椅上,高俊陷入了沉思。離開中國前的那一夜,那個夢再度清晰浮現,重重敲擊著他的太陽穴。

時光飛逝,高俊來加拿大已經四年了。他無數次渴望陪伴女兒上下學,和妻子一起享受春日陽光、冬日雪景。也無數次希望能照顧遠在中國的父母,給他們捶捶背、揉揉腿。可這一切,他都沒做到。他覺得自己像個罪人,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罪人。

高俊,彷彿一下子變老了。

家裡,張瓊麻利地收拾好廚房,解下圍裙,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許久沒這樣一個人享受這份寧靜了。然而,此刻的寧靜讓她感到些許不適。她彷彿看見女兒還躺在臥室,高俊在客廳的寫字臺旁擺弄著他的相機。張瓊閉上眼,微微扭動脖子,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低頭時,她看見茶幾上放著幾天前蘇明明送給她的一本教會影印的《在主下建立美好家庭》的小冊子。

她翻了幾頁,毫無興趣。雖然以前在蘇明明的盛情邀請下,她也去過幾次教會,但是教會中宣傳的智慧女人建立幸福家庭,她並不贊同。她心裡念道:“我一直努力做個好妻子,哪個女人像我這樣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孩子的學習?我沒有蘇明明那麼命好,找了個有錢的老公,什麼都不用操心,還有閑情逸緻去教會聽這些無聊的說教。如果她像我一樣,每天上班接送孩子,還能有現在這份平和的心情嗎?”張瓊一邊想著,一邊起身繼續整理臥室的東西。

牆上掛著一張全家福,那是苗苗一歲時在街角照相館拍的。照片上高俊抱著苗苗,三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著照片,張瓊突然感到一陣思鄉之情湧上心頭。這個曾經夢想的國度沒有幫助他們實現理想,那回到國內是否會好一點呢?她搖了搖頭,自嘲道:“哪裡都需要努力,哪裡都會有問題。”理想總是美好,現實卻是殘酷的。張瓊早已沒有五年前的那股沖勁,眼前的棘手問題需要她一步步去處理。

比如,丈夫回到家幾乎不跟她說話;比如,他們同學王濤已經在上海買了別墅,而他們還得每月付房租;再比如,前天兒時好友李麗娟打來電話,說全家準備投資移民到加拿大,並計劃下個月來多倫多考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