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情盡緣終

第三部分情盡緣終

九

三月的最後一週，北京下了一場少見的連綿大雨。雨時大時小，時急時緩，連著下了整整一週，這在北京的春天十分罕見。整個城市像被一頂厚厚的銀灰色帳篷籠罩，壓抑、沉悶，甚至讓人有些窒息。

西三環一棟高檔寫字樓的會議室裡，一個青年站在螢幕前自信滿滿地說道：“根據我們一個月的調研結果，我認為我們需要在這些高檔小區增加戶外廣告。入住的白領是我們的目標群體。”他用鐳射筆在北京地圖上圈出幾個重點區域，“不過，今年觸動傳媒的廣告費用上漲了10，超出預算，範總您看是否繼續合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會議室首座，一位身穿棕色西裝、略顯發福的中年男子。範偉傑目光呆滯，似乎遊離在另一個世界。旁邊有人輕輕碰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哦，會後給我一個詳細報告，我們再決定。”他熟練地用模稜兩可的回答應對，然後抿了一口桌上白色星巴克杯中的咖啡，這是他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最近幾天，範偉傑的睡眠質量很差，整晚輾轉反側。每當夜深人靜，旁邊許珊珊的呼吸均勻而輕微，而他的思緒卻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雨琪懷孕時，靠在他胸口談論孩子的名字；黃昏時，他和女兒恬恬在廣場上喂鴿子；還有那些深夜，他應酬歸來，妻子總是坐在沙發上等他。這些回憶彷彿發生在上個世紀，遙遠而模糊。

昨天，李雨琪發來一封電郵，簡單描述了女兒的近況，最後又提到離婚的事，委婉地問他是否有了新的想法。自從他從多倫多回來，他們就再也沒有透過一次電話，女兒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橋梁。

會議結束後，大家紛紛離開。範偉傑把空紙杯扔進垃圾桶，開始收拾桌上的檔案。秘書小李走上前來：“範總，今晚和電視臺的人有飯局，您需要帶誰一起去？”

“叫上小趙就行了，他會喝酒。”範偉傑答道。

“您忘了，小趙這周在休婚假，要下週三才能回來呢。”

“哦，對，我忘了。那就我們倆吧。”

“就我們兩個？”小李顯然有些猶豫。

“沒事，你不行還有我呢。”範偉傑笑著拍了拍小李的肩膀。

晚上，公主墳。離中央電視臺幾站路之遙是一條食街，各種風味的餐館比肩接踵，快到食街盡頭是一家剛剛開業的香港菜館。菜館裝脩金碧輝煌，氣派非凡，門口還擺放著慶祝開業同行摯友們贈送的花籃。

在酒家的小包間裡，五個男士圍坐在圓桌旁，觥籌交錯，酒杯像是裝著清水一般被一杯接一杯地倒下肚。

“小李，廣告能在欄目中插播，真是多虧了王主編，來，敬一杯！”小李站起身，弓著腰，雙手捧著酒杯，像供奉神靈一樣殷勤。

“這可不行，範總也得喝啊！”酒桌上的人起鬨著。

“好，好，大家一起喝！”範偉傑端起酒杯，笑著起身，與身旁的王主編碰杯，“感謝咱們電臺的大力支援，感謝王主編！”

“來，在座的都幹了這杯酒，這個廣告可以在這麼短時間如期播出，離不開大家共同的努力。來我們大家一起喝，誰都不能不喝這杯酒。”王主編是出了名的酒量好，面對這樣的場合，他顯然遊刃有餘。於是，飯桌上大家互相勸酒，誓要喝倒一個才罷休。

範偉傑雖然沒有王主編那樣的酒量，但在多年職場的應酬中，他練就了虛實結合的飲酒策略，能在酒桌上不敗而退。然而今天，心情沉重的他，酒入愁腸，愈發感覺喝不下去。他堅持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不得不跑到廁所，將肚中的山珍海味一股腦吐了出來。

宴會一直持續到深夜，眾人逐漸顯出原形，酩酊大醉，小李也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範偉傑送走了王主編等人，回頭看到像死屍一樣趴在桌上的小李，只得費力地把他拖到車上。

還好範偉傑剛才把酒吐得差不多了，現在感覺清醒了一些。他坐上駕駛座，扣好安全帶，發動車子。深夜的北京三環車流稀疏，他感覺自己像是開著一艘巡洋艦在大海中暢行，眼前一片開闊。

範偉傑將雨刷加大一個檔位，雨刷嘩啦嘩啦將擋風玻璃上的雨水清掃幹淨，露出視線，範偉傑使勁地眨了一下雙眼，試圖看清前方道路，卻發現前面已經沒有道路，而是一道防護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