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有些詫異,“雨琪,你想清楚了嗎?”

“我沒有選擇。”李雨琪無奈地說道。

一位身穿紅色晚禮服的女士款款走到主席臺中,陰陽頓挫地宣告晚會正式開始,臺下一片掌聲。李雨琪也跟著人群鼓掌,激動中,兩眼淚光閃爍。

“你先別這麼早做決定。凡是三思呀。”張瓊拍拍李雨琪的大腿,就在上個星期蘇明明也是這樣勸誡她。

“我不能讓保羅這樣無限期地等下去。連我自己都看不到希望,我怎麼可以再連累保羅。”

“這不存在誰連累誰,保羅如果愛你,他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不行,我不可以這樣自私,保羅還年輕。他現在的選擇並不見得明智,以後他會後悔的。我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音樂緩緩響起,第一首節目是合奏,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在禮堂中回蕩。那悠揚的旋律帶著深沉、悲壯和寬廣的氣息,瞬間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莊重的氛圍中。張瓊本想繼續勸導李雨琪,但此刻,話語卻被壓在了心底,她只好默默閉口。她突然意識到,女人往往在旁觀他人時似乎看得一清二楚,總喜歡給出各種勸誡。可當她自己身處家庭矛盾的漩渦中時,卻同樣深陷其中,無法理清那千絲萬縷的困擾。

恬恬和苗苗的身影出現在舞臺上。她們穿著同款的白色晚禮服,在燈光下,禮服蓬鬆的裙擺微微蕩漾,像一層層波浪般輕輕湧動。兩位小公主手拉著手,走到臺中央,優雅地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後微笑著揮手致意。

悠揚的《愛情的故事》旋律隨之而起,溫柔纏綿,蕩氣回腸,彷彿將時光拉回到了某個溫暖的瞬間。李雨琪的眼淚不知何時已奪眶而出。她低下頭,悄悄用手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抬眼間,她看到張瓊的右手緊緊攥著一張紙巾,眼神同樣深沉。

兩個中年女人,漂泊在異鄉,肩負著各自的命運,仍在為自己的未來默默奮鬥著。

第二天,依然是那個咖啡館。

李雨琪設想過保羅可能會有很多反應,或憤怒、或傷心,甚至爭執,但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冷靜,彷彿早已做好了接受判決的準備。僅僅一句“你先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便草草結束了她一直視為最難以啟齒的談話。

她遲疑地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向門口。就在推開門的瞬間,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保羅依然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那張曾經滿是柔情的臉,此刻像一幅畫,筆觸過重,失去了所有的溫度。他的眼神空洞,毫無波瀾,彷彿悲傷和絕望都已無法在那張臉上留下痕跡。是徹底的心灰意冷,還是悲痛到麻木?李雨琪已無法分辨。

寒風凜冽,肆意撩起李雨琪的大衣,腳踝暴露在外,刺骨的冷意順著衣領和袖口鑽入她的身體。鵝毛般的大雪無情地拍打著她的臉龐,李雨琪渾身逐漸僵硬,尤其是腳踝以下,已經失去了知覺。她路過地鐵站,明知道那是最快回家的方式,卻不願踏入。她寧願繼續這樣踉蹌前行,就像這些年來一樣,跌跌撞撞、毫無方向。

一個少年突然從身邊沖過,帶起一陣風,李雨琪踉蹌了幾步,撞上了牆,艱難地扶穩自己。她繼續向前走,步伐沉重,彷彿每一步都在掙紮。對面馬路邊,紅綠燈閃爍,一群喝醉的嬉皮士東倒西歪,嘴裡哼著搖滾樂,沖她叫喊著什麼,聲音混亂不清。

看著眼前這一切,雨琪感到莫名的悲傷。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曾經只渴望過簡單的一杯清水,沒想到命運偏偏給了她不曾奢望的甘甜。而今後的半生,她再也無法品嘗到那樣的滋味了。

“我是個該死的罪人。”她喉嚨裡發出微弱的聲音,幾乎被風雪淹沒。

窄窄的鵝卵石街道蜿蜒向前,盡頭是一座巍然聳立的教堂,尖頂直刺蒼穹,彷彿要劃破沉沉的夜幕。教堂的窗欞精雕細琢,透著古樸而神秘的光輝。她推開那厚重的木門,走進空蕩蕩的大堂,四周的寂靜顯得格外莊嚴。高大雄偉的中廳上空回蕩著她輕微的腳步聲,彷彿在訴說著她內心深處的無聲吶喊。

李雨琪拖著沉重的身軀,緩緩走到一排紅褐色的長椅邊,疲憊地倚靠上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滑向地面,彷彿在承受不住自己靈魂的重量。

“我是個可恥的罪人,”她在心底默默唸道,“一個該被千刀萬剮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