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情盡緣終

十四

兩個個小時前,多倫多。

雨水噼裡啪啦地拍打著窗戶,房間裡的光線昏暗。高俊合上了手中的書,那是一本關於房産銷售資格考試的教材。他將頭逆時針轉了兩圈,又順時針轉了兩圈,僵硬的脖子發出清脆的“嘎巴嘎巴”聲。隨後,他用拇指和食指按壓鼻根部的晴明穴,兩小時的專注閱讀讓他的眼睛酸澀難忍。

上週,高俊失去了工作。他所在的工廠由於經濟效益不佳,進行了自建廠以來最大規模的裁員,他也未能倖免。雖然表面平靜,但高俊內心卻暗暗鬆了一口氣。那份一成不變的工作,早已如黑暗中的幽靈,悄悄奪走了他對生活的激情。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陷入一種一成不變的生活,直到麻木地走向終點。

就在幾個月前,這種激情又回歸了。他決定轉行做房産銷售,這是一份與努力成正比的工作,還可以讓他接送女兒上下學,享受和妻子同步的作息時間。做房産銷售在加拿大需要完成三門房地産經紀基礎課程,這些課程可以選擇函授、線上教學或課堂授課。為了節省費用,失業的第二天,高俊便報名了線上課程。

自從開始張羅買房,張瓊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和高俊一起吃飯、討論孩子和房子的事情,偶爾還會一起拜訪李雨琪或者周瑾。夫妻倆的關系比以前更加親密,彼此依賴的感覺前所未有。高俊甚至相信,這樣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然而,上週高俊失去工作,烏雲再次籠罩了這個家庭。用餐時,餐桌上的交流變得稀少,只剩下筷子碰撞盤子的聲音,以及敷衍的回應。

高俊起身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水痕。對面街道的房屋門被推開,一位中年婦女提著一個黑色塑膠垃圾袋,匆匆跑到路邊的垃圾桶旁,將垃圾丟進去,然後又急急忙忙跑回屋子,在進門時重重跺了兩下腳。

高俊瞥了一眼客廳的鐘表,指標指向下午五點,到了該準備晚飯的時間了。再過半個小時,張瓊和苗苗就要回家。自從失業後,高俊承擔了家裡的全部家務。每天早上,他替張瓊送苗苗和貝蒂上學;晚上,當妻子和女兒回到家時,餐桌上總是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晚飯後,苗苗上樓去自己的房間學習。起居室裡只剩下高俊和張瓊。

“今天我的同事凱利告訴我,她老公的工廠最近可能要招工人。你有空跟她聯系一下,或者我們約她和她老公一起吃個飯,瞭解下情況。”張瓊坐在沙發上,翻開茶幾上的一本舊雜志。

“什麼工作?”高俊從廚房走出來,順手拿起一張餐巾紙,擦去手上的洗碗水。

“好像是家磨具廠,中午十二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張瓊頭也沒抬,繼續翻著雜志。

“這樣的工作,我看算了吧。我馬上就要參加房産銷售資格考試了。”高俊邊說,邊望向壁爐。

張瓊合上雜志,心裡一陣悸動:“你還真打算做房産經紀?”

“是啊,我以前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輕風吹過,壁爐裡的火苗微微晃動,起居室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暗起來。

“可是,我根本沒有答應。”張瓊顯然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你別這麼激動,小聲點,苗苗還在樓上學習呢。”

“你讓我怎麼不激動?我們剛買了房子,你就失業了,這每個月的貸款怎麼還?你還不急著找工作。”張瓊越說情緒越激動。

“我不是還有半年的失業金嗎?如果我們生活節儉點,是可以應付得了房貸的。而且,等我拿到了房産銷售資格證,收入肯定會好很多。”

“你怎麼知道收入會好?萬一你賣不出去房子呢?房産銷售可沒有底薪保障,這工作風險很大,你有沒有想過?”張瓊緊盯著高俊,語氣裡充滿了擔憂。

“我怎麼會賣不出去房子呢?只要我努力,一定會有收獲的。而且,做這份工作,我還可以接送苗苗上下學,這不是也幫你分擔了嗎?”高俊試圖緩和氣氛。

“我不需要你分擔這些,我需要你分擔的是壓力,經濟壓力,你懂嗎?”張瓊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焦慮,她感覺這個家庭正處在一個難以逾越的坎,而丈夫卻袖手旁觀,讓她獨自面對。

“我不正是為了多掙些錢,才決定做房産銷售的嗎?你也看到了,那個給我們辦房子的彼得現在收入多麼可觀。”

“那是彼得!他是土生土長的加拿大人,有那麼多資源和人脈,你能跟他比嗎?你行嗎?”張瓊語氣裡的質疑如同一把利刃,直擊高俊的自尊心。

高俊猛然抬頭,憤怒的目光彷彿要噴出火來:“你就是不信任我,總是懷疑我的能力!我雖然在加拿大找工作不順利,但那是專業的問題,不代表我沒有能力!”

“行了,行了,你的‘能力’。”張瓊嗤之以鼻,眼神裡充滿了不屑,彷彿在狠狠地踩著他的尊嚴,“高俊,你說說看,你有什麼出息?在國內你不也沒升職嗎?”

這話如同一把利劍,刺痛了高俊的胸口。他揮了揮手,想揮去心中的痛苦和無奈,嘴裡只喃喃道:“罷了,罷了。”然而,就在他揮手的瞬間,轉角桌上的花瓶應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