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意外重逢

說到了這裡，方嘉洋又飲了口茶，才慢慢說道：“林老師，剛才咱們說的那都叫玩笑，實際上，說真格的，你，我，咱們的字無論寫得再好，什麼時候都賣不上萬八千。知道為什麼嗎？”

“啊，這倒是為什麼，我倒是想聽聽。”我饒有興趣地問。

方嘉洋道：“林老師，一個大書法家，他的字所以值錢，不僅是他的字本身就非常好，還有和這個人的經歷有關。就拿唐代的大書法家顏真卿來說，他的字那麼好，有功底兒這自然是一方面，但人家顏真卿也是當朝的大員啊，他是有政治身份的！因為他的人品好，政績高，他這個人的一生都充滿了傳奇色彩，人們今天在欣賞他的字時，也在回味他的傳奇經歷，這就很有意思了，那字當然會很值錢。再比如說書聖王羲之，他的字，誰不知道？《蘭亭序》已經成為古往今來誰也逾越不了的書法最高峰！但你可知道，王羲之的政治身份也很高啊，他不僅是東晉的大書法家，更在東晉朝廷上任過秘書郞、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後為會稽內史，領右將軍……”

聽著方嘉洋對這一切侃侃道來，如數家珍，我聽得覺著也是很有趣，現在我對王羲之什麼的並不怎麼感興趣，我倒是對方嘉洋這個人很感興趣，我笑著對他道：“行啊方老師，怪不得你也是咱們市的書法名流之一，在某些方面知道的還就是多。我已經被你說服了，我同意你的觀點，嗯，不錯！想想還真的是這麼回事，現在咱們手上的這幅李鴻章的字所以值錢，不也是因為這個嗎？不過，要真照你這麼說的話，你、我將來在書法成就上可就沒什麼戲了，字練得再好，進入不了朝廷，不也終歸會湮沒草莽之中嗎？”

“哎！”方嘉洋忙忙地打斷我，道，“林老師，你也別那麼悲觀嘛，照你這麼一說，咱們的書法就不練啦怎麼的？該練還得練嘛！只不過在咱們的心目當中，就別再想著成名什麼的了，那方面肯定是沒戲！不過，書法這東西很有意思，咱們可以拿來玩玩嘛，遊走於宣紙筆墨之間，怡情養性，鍛鍊身體，益壽延年，也挺好的啊，為什麼非要成為大書法家顏真卿、王羲之那樣的人？普通人的人生，一樣可以活得很精彩！”

我們倆說著話，一邊慢慢飲著小蓋碗裡的精品茶“金絲銀鉤”，賓主之間都很盡興。方嘉洋又說道：“不過你要真想得到一些利益，成名方面的我雖然幫不了你，但得到利潤方面的好事，我現在倒是可以幫你一把，哈哈！”

我連忙問道：“哦，什麼好事？說說。”

方嘉洋說道：“前兩天，我這兒來了一個大款，說他們家又新買了一套別墅，想好好裝飾裝飾家裡，需要一幅漂亮的書法字，讓我給寫，開始我還是給推辭了，總覺著我這兩下子不怎麼樣，但你看，人家還非用我不行！價錢嘛，可不低啊，我告訴你吧，這個數！”說著把巴掌向我張開。

我很不以為然地說道：“唉，不就是一幅普通的書法字嗎，還非給五百，給五十都行，我看，他給得多啦。”

方嘉洋把眼睛瞪大了說道：“你說什麼？五百？五百誰伺候他！是五千！”

“啊？！”我頓時給嚇了一跳，腦袋頓時都有點大，道，“別別，我說老方，這事難道是真的嗎，人家能出那麼高的價？”

方嘉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老林，啊不，應該叫林老，你也別太驚訝了，我的水，你還能不知道？現在我的歐體軟筆，我敢說在這個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裡，數得上前三名！我認真地給他寫一幅，我看滿可以對得起那個大款！其實就是我寫得不好，他也沒什麼新鮮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懂書法，他不過是一個新興起的暴發戶而已，他能知道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

說著，方嘉洋把那幅字拿了出來，是有錢人家客廳裡常掛的那幾句話：“虎嘯龍吟，威風八面！”純草書，寫得張牙舞爪，酣暢淋漓，很有氣勢。並且已經裝裱過了，無論是從書法書寫上，還是從裝裱檔次上，這幅字絕對都是一幅絕佳的書法極品了。我頓時讚不絕口。

方嘉洋和我說：“林老師，我看你是開私家車過來的是吧，正好我這兒忙，這兩天我們畫廊裡管送書畫的小夥子還有事請假了，那麼這幅字能不能用你的私家車給送一次，放心，路費大大的，二百元怎麼樣，夠你的車油錢了吧。”

我馬上應允，道：“沒問題，老方，你把地址給我，我就替你送過去。”

方嘉洋便給那個大款打電話，問他是否在家，我們這裡要給他去送字，對方回話說，這兩天他去外地了，不過他家裡有人，他的新婚妻子在家，可以派人給他家送去，貨到準付款，並留下了地址。

放下電話，方嘉洋把地址又留給了我，道：“好了我的老哥，我看要不您就親自跑一趟，人家說好了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答應了他，為快點把貨送到，也不待著了，於是匆匆告別了方嘉洋，帶好了這幅字，按地址所寫，開著我的車找到了大款家所在的別墅。

這片別墅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紅寶石莊園”，是本市非常高檔的一個住宅小區，外面被綠意蔥蔥的層層垂柳所環繞，裡面是一戶戶非常別緻的小庭院，家家門前都是乾乾淨淨，綠樹紅花，雅潔精緻。整個小區完全是西化建築，進入到裡面走不多遠，你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英格蘭或法蘭西什麼的一個鄉間小村裡。

於我而言，這樣頂級的豪華高檔住所，我是連想也沒想過的。我和許夢，從一無所有到積攢下第一筆首付款，最後能住進那個普通的“白雲朵朵小區”，已經覺得很不錯了。有的時候，我和許夢也會路過這個“紅寶石莊園”外面，出於好奇，偶爾可能往裡面看一看，我們也挺欣賞這裡面的一切，許夢也常感嘆，同是居住，這裡的條件會是如此優越。但欣賞歸欣賞，我們倆並不羨慕，從來也沒進來過。

今天，我居然有了這麼個機會，來到了這所“莊園”的裡面，覺得也很新鮮，四處邊觀賞著風景，邊找著那份“大款”的家，挺好找的，沒多會兒，便在最裡面的一處找到了。

按響了門鈴，裡面是個嬌滴滴的聲音：“是送書法字的吧，請進來吧，門我已經給你開開了。”咦？這個聲音，怎麼有點熟悉？

我進到了裡面，小院裡豪華講究的裝修，那一切的一切，又讓我炫目了半天，進到屋裡，我忽然覺得似乎又是回到了“都市花園大酒店”裡，哪裡都是那樣明亮刺眼，哪裡都是珠光寶氣，妖氣騰騰。

正在客廳裡發怔，女主人嫋嫋婷婷地從裡面出來了，一見面，我們倆頓時同時石化，有好幾秒才同時叫出：“是你？！”

我們這兩個，互相都不想再看見對方的人，竟然又在這裡相遇。

一邊，是舉著書法作品呆在那裡的我，另一邊，是一臉的驚愕呆在屋門口的馮錦！

正應了那樣的一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輕嘆了一口氣，把裝裱好的書法字給她放在了茶几上，平靜了一下自己，很職業化地說道：“女士你好，你們家先生要的書法字，我們彩虹畫廊已經給你們家完成了，貨在這裡，請先驗看一下，如果沒問題的話，請把貨款付清。”說這些話時，我面無表情，完全是一個商家在對客戶說話。

馮錦對那幅書法字連看都不看，一臉詫異地說道：“小林！你開什麼玩笑，你是市三十八中的老師，怎麼一眨眼又成了什麼畫廊的人，你在搞什麼？”

我笑了笑，道：“馮女士，我是三十八中的人不假，但你或許不知道，我現在還是本市大書法家方嘉洋先生的好友，不但是好友，我們還是最要好的好友，他完成了這個給你們家先生的書法活兒，但沒有手下人送，我就給送了過來，這又有什麼新鮮的呢。來吧，請驗貨，驗完貨快點付款，我還有別的事吶，我得快點走。”

馮錦一下跳了起來，衝我叫道：“小林！你看看你說的都是什麼啊，亂七八糟一大堆的！拜託你，用正常人說話的口氣跟我說話，好不好？好不好！什麼馮女士啊這個那個的，我是你的小錦，小錦！你知道不知道，你還裝！裝！你說你裝什麼裝？既然來了，就坐下，拿出你正常人的樣子來，別噁心我！”

我皺皺眉，心想，看來，今天又少不了要有一番口舌之戰了，吸了口氣，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這才大義凜然地坐在了離她遠遠的一處沙發角落。

馮錦看著我坐下，也皺皺眉道：“嗬！你說你這個樣兒！什麼德形啊，我又吃不了你，你幹嗎弄出一副革命先烈上刑場就義的樣子！你會笑嗎，會樂嗎，臉上的肉會動一下嗎？你們商家就這麼對待顧客的是嗎？”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錦，我的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我求求你了，快點收貨，收完貨就讓我走行嗎？”

聽我已經叫了她“小錦”，馮錦的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模樣，道：“哎，這才是我們家小林應該有的樣兒，幹嗎呀一談個業務就弄得跟生人像的。來來，你先坐，貨先不忙著看，我給你先沏碗好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