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所有有權利的傢伙,都共同渴望著它。”她垂了一下眼睫,眼睫的尾巴掃到了日向合理的手指,“你渴望它嗎,莉莉?”

日向合理沒有把手收回來,他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這個問題,也認真地回答:“不渴望。”

貝爾摩德有所預料,她忍不住低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吧,長生是一件好事嗎?”日向合理反問,“你看起來不是很開心能夠‘長生’。”

真是個敏銳的傢伙。

貝爾摩德保持微笑,她眨了眨眼睛,“長生當然不是一件好事,或者說,不是一件長久的好事。”

一開始,能夠返老還童和長生,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貧困還是富有,是活潑還是內向,總之,這個世界上的99%的人類在明確地知道自己獲得這一能力時,都會歡呼雀躍起來。

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令人歡快的長生就開始變得不幸了起來。

或許是在父母去世的時候,或許是在發現兄弟姐們的臉上也開始遍佈皺紋的時候,或許是認識的熟人全部老去,自己猛然意識到這個世界變得格外陌生起來的時候。

之後,不幸逐漸加深,院中的樹苗長成大樹,鄰居家的小孩子也長大、早已開始幫自己孩子的孩子操勞婚事,自己只能每隔一段時間搬家,遠離人群,不和周圍的陌生人交往。

或許某天能收到兄弟姐們的葬禮邀請,千里遙遙趕回去的時候,卻只能看到冰冷禮貌的黑色儀式,以及那個完全陌生的老人照片,和其他參加葬禮客人的好奇目光。

在那個時候,就會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一種非人的怪物,披著偽裝在人群中行走的怪物,那是一種顯明的格格不入感。

貝爾摩德當然沒經歷過這種事,但她經歷過很多類似的事,她輕飄飄道:“我一開始認識工藤有希子的時候,她才剛結婚不久,現在,她的兒子已經十幾歲了。”

然後,她眨了眨眼睛,鬆開日向合理的手,然後突然往前走了幾步,伸手虛虛地抱住日向合理,輕聲道:“我剛和你認識的時候,你還那麼小,小到我可以輕鬆抱起你。”

日向合理:“……”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想了想,“或許,你可以正視那種格格不入感?”

非常不巧,貝爾摩德剛剛講的那種感覺,他其實能夠理解。

一開始,‘擁有抗體’絕對是一件好事,它意味著日向合理可以放肆起來,不用顧慮那麼多,在適當的時候可以犧牲自己的一部分、來獲取資源,然後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但前提是,要有想要保護的人。

當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擁有抗體’就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把現實變成地球OL的鑰匙。

遊戲當然很好玩,但是退不了遊戲、只能一直玩下去,就是痛苦的經歷了,更糟糕的是,這還是一個單機單陣營的遊戲,除了你自己,其他的任何人形物體、或者是人類,都是敵人。

日向合理經歷過這種像是噩夢一樣的痛苦期,他的經驗是:去正視痛苦。

覺得自己是異類的話,那就是異類,覺得自己是怪物的話,那就是怪物。

之後,就不會再痛苦了,而是變得無所謂起來,每天都千篇一律的日復一日,像是一頁頁快速翻過的空白日記,沒有任何可以值得記憶的記憶點,也沒有任何的時間和年份觀念。

所以,日向合理才會有每行動一次、就留一次數字的習慣。

時間無意義之後,總要有其他有意義的記錄象徵。

“正視那種格格不入感?”貝爾摩德重複了一遍,她再次笑起來,“你的建議很好。”

日向合理能感受到她在收緊手臂,也能感受到她在用臉頰蹭他的肩膀,還能感覺到她的笑氣,她笑著道:“有的時候,我很討厭宮野,但是有的時候,我又很喜歡宮野,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討厭宮野?

結合之前的那個長生話題,日向合理得出猜測:是宮野艾蓮娜他們研究出了貝爾摩德服用的那種藥物。

但為什麼喜歡宮野?

“為什麼?”他出聲詢問。

“因為,命運是一種奇妙的存在。”貝爾摩德意味深長道,她輕笑起來,“命運的每一份饋贈,都早已在暗中明碼標價。”

這是句名言,出自斷頭皇后。

日向合理回憶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然後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