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割腕的方式,松田陣平還無比的熟悉,因為,那是他教給日向合理的。

之前有次案件,日向合理遇到了一位割腕自盡的女性,把對方救了下來,又沉思著問他,“明明割腕了那麼救,卻還沒有死亡,而是在痛苦地掙扎,又希望有人救她、又希望路過的人不要發現她,如此矛盾,究竟是為什麼呢?”

當時,松田陣平回覆了一大堆的話,儘量把話都掰碎了餵給日向合理聽,說完之後,又慶幸了著道,“幸好是橫切,如果是沿著血管豎切的話、那就救不回來了。”

對松田陣平來說,那只是一個有些普通、又有些不普通的日常職業生活,不普通在於、一個生命沒有流逝,普通又在於、他經常挽救生命。

但直到在停屍間,握住屍體的手腕,他才忽然意識到,對於日向合理來說,那天或許非常不尋常。

不尋常在於,對方記住了‘如果傷害自己、會來不及搶救’,並且在今天執行得很好。

一種疲憊的感覺蔓延出來,不知道是身體方面、還是心靈方面,總之,松田陣平渾身疲憊。

他反覆回憶認識日向合理的每一處細節,重新認識日向合理每一次遠遠觀望這個世界的表情,回憶起對方表情冷靜地戳小孩子的額頭、警告小孩子不要再哭了。

回憶起救了人後,對方隱約露出笑意,說‘我尊重了她希望我路過、不進去的意願,也尊重了她求救的意願,是雙份獎勵哦’的柔和表情。

更回憶起,收到安室透的訊息,前去找到他們時,日向合理把額頭抵在玻璃上、放鬆進入沉睡的安靜表情,以及對方醒來後,突然說的那句‘我好累’。

在對方疲憊地吐出‘我好累’的時候,松田陣平拿冷飲冰了一下對方的臉頰,然後笑著誇獎對方,沒太把那句抱怨放在身上。

但是現在……但是,現在。

松田陣平閉上眼睛,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澀得厲害,喉嚨處也像是塞滿了棉花一樣,心臟處的感受,就像是他跪在浴缸旁邊,從溫水中撈起日向合理時、那種沉悶又溼滑的感覺。

就連呼吸都喘不過來氣,只能一點點地從胃裡吐出一點氣,像是犯病了一樣。

醫生其實說的對。

從根本上來講,他和日向合理只是認識了六年的陌生人而已。

現在回首望去,他才意識到一件事,人和人之間的無法徹底理解的生物,對於沒有溝透過的事、他無法確定,就像在醫生說出‘你們只是陌生人’的時候,松田陣平都無法堅定地反駁,無法質疑醫生究竟在說什麼,無法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可是認識六年,是朋友啊!’。

六年時間,他都沒有發現對方逐漸堅定起來的信念,當然算不上什麼親近的朋友了。

別說是朋友,就算他真的是日向合理的長輩,他們兩個也只是單獨的生命個體。

一個獨立的生命,是無法對另一個獨立的生命負責的。

可生命不是冷冰冰、只會按照‘理論上’的道理來執行的程式,理論上,已經做到這種程度,能在最開始救了日向合理一次,並且在第一時間發現異常、又緊急趕到日向合理身邊,他已經做的不錯了。

但感情上,松田陣平很難接受近乎朝夕相處的人,就這麼結束掉了生命,還是自己選擇了結束。

而周圍的任何人,都沒有發現過他的異常,也沒有接受過他的求救訊號。

又或許,日向合理每一個不是冷淡的反應,都是求救訊號,比如單獨走出醫院、又臉色蒼白地回來,比如明明討厭被人觸碰,卻還是沒有反抗搭肩,比如會和他一起玩打氣球遊戲,比如會在吃到過辣的東西時、不停地吐舌頭哈氣,像是犬類一樣,一旦他們也一邊不停地哈氣緩解、一邊嘲笑,對方就會立刻踹過來。

……

總之,太多了。

實在是太多了。

越是回憶,松田陣平那種身為人類的本能、身為警方人員的本能,就會不停地作響。

如果、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如果能早一點趕到,如果他再關注日向合理一些,如果他能向日向合理伸出手。

如果,能回到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如果,能救到日向合理。

如果……

汽車的刺耳喇叭聲猛地響起,貼著松田陣平的耳朵滑過,他的手臂被人強行拽了一下,連帶著身體都踉蹌著往旁邊讓去。

眼前還是模糊的,松田陣平看不清眼前的場景,只能從光線感覺到這裡不是白到刺眼的停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