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剪刀,水銀剪去逝者身上的衣物,露出對方遍佈傷痕和血跡的身體。

有些特殊的傷痕很沉舊了,但明顯可以判斷出,受到傷害的程度與死前受到的酷刑沒有什麼分別,甚至部分還更重。那應該就是受反供訓練時所留下的。

有些傷痕新舊不一,應該是在漫長的伏間生涯中,不間斷地、有意或者無意中造成的。

有些傷,是之前被抓捕時造成的掙扎傷。

還有些傷,是死者生前承受巨大精神壓力和痛苦,自己對自己施為的。

這些傷,每一條、每一道,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水銀面前。水銀也每一條、每一道詳細地說了出來。

現在,躺著的這個人,除了他對自己發出的隱密訊號以外,再沒有什麼不可以讓敵人知道的了。

清清白白至人間,坦坦蕩蕩離魂歸。

水銀的嘴不停,手也沒停。繼驗完表面傷痕之後,就著手解剖。

之後,在死者被開啟的胸腔內,針對各種內臟的損傷、疾病,她也一一詳實地報了出來。

那些,有的是生活造成的;有的則是人為的。受訓時造成的一些傷害,沒有等到完全康復,這人便被派遣了來延國潛伏。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好全。

很痛吧?很受折磨吧?十幾年了啊……

看著展現在面前的一切,水銀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可表面,卻十分地平靜。

她認真而鄭重地將逝者一一剖驗後,又端端正正地一一縫合好。剪完最後一個線頭,退了一步,不料自己已不知不覺間脫力,眼一花、腿一軟,就朝地面上摔去。

一直在旁邊看她剖屍、看得目炫神迷的司寇繼昭,不防她要跌倒,連忙抬手將她扶住。

水銀感覺到胳膊上傳來的力道,見是司寇繼昭的一隻手抓著自己,竟忽覺一陣反胃噁心!她猛甩胳膊,將對方的手甩開,身形就又是一個不穩。

已被畫眉抱扶。

畫眉之前也被小姐的一言一行、被自己記錄的一條一條所震撼,全部心神都被小姐那肅穆而沉穩的話語、神情所引導,彷彿眼前鋪開著一幅幅的畫面,看著那名逝者生前走過的點點滴滴。

小姐突兀欲跌,她不及收神,被那什麼狗屁司寇大人搶了先,心頭一時又氣、又怒,眼見小姐自己掙開後要倒,她閃身上前接住。

而司寇繼昭,站在那裡就微微有些怔愣,手還停留在半空。被甩開的那一刻,他明顯地察覺到對方待自己的厭惡情緒,心中十分不解。這姑娘在討厭自己嗎?討厭自己什麼呢?為什麼呢?

是剖驗屍體太辛苦了吧?是嫌棄自己總給她找這樣的事情做了吧?瞧她累得站都站不住了。

是自己的錯。他收回手,極力忽視心底升起的、怪異的失落感。開口對畫眉說道:“扶你家小姐回屋歇息一會兒吧。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本官。”

畫眉也正想這麼做,不過,她可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事要麻煩到這個煩人的傢伙。

她扶住小姐就往外去。

周圍火把的光亮,映出了她懷裡之人額際那細細密密的汗珠、以及如玉面頰上、被長長眼睫打出的兩片忽閃忽閃的陰影。

司寇繼昭就覺得,那忽閃著的,像是對蝴蝶的翅膀,將自己心底的某處,給撲得有了些微的鬆動。

究竟是什麼呢?他不知道,只覺酸痠軟軟,很陌生,又很不舒服。

待見那主僕二人離開,他收回視線,忽略掉心裡的怪異感,走去一邊的工作臺上,將擺放在上面的驗屍工作一件件擦乾淨、仔仔細細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