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不太懂李忘塵的某些話語,但作為觸控時空變化的大三合高手,仍可心領神會到某種難以描述的東西。她看向四周,果然發現雨水不是下降,只是下降的速度太慢太慢,而自己現在又早沒有了過去超凡入聖的通天修為,等同於一個被蒙了眼閉了耳的狀態,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微小的變化。

點點頭,心念奇思妙想幾個字,“那人呢?死物可任你施為,活物怎可?至少,他們應當察覺到這一切的變慢。”

沒錯,就算裡面的兩人被放慢動作,也應該立刻發現自己被放慢動作,他們要有驚恐的眼神,要有慌亂的心緒,可邀月偏偏無法感覺到這一切。

一旦談到了武學,她的話便多了起來。

“色即是空,性靈本真還是會被諸界色相所影響。”李忘塵雙手合十,像一尊佛,“人是活物,可活物的種種覺知,無一不是依賴死物。他們看到的光,他們聽到的聲音,他們觸控到的感覺,都同樣地被放慢一千倍,這就等同於一個國家,皇帝再怎麼英明睿智,將軍、大臣、商人、百姓都成了殘疾,這個國家當然也只能跟著成為殘疾。”

邀月沉思片刻,道一聲,“好。”

李忘塵撤開雙手,佛的味道也沒有了,他笑道,“果真好?”

邀月看了他一眼,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不如你……現在。”

她一字一句,簡直像是咬碎了牙。

現在的意思就是以後未必,李忘塵當然明白,甚至歡喜,他笑得越發開心,“你是否疑惑我為何如此?”

邀月問,“是。”

“我在試驗。”李忘塵道,“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吧,長老本是江洋大盜,偷得黃金萬兩,為六扇門所通緝,因而遁入空門,靜聽風聲,你看看他,偽裝得可真像啊。如此惡人,怎麼會真正收下弟子?他是想要將對方殺死,掠取那三十兩銀子而已。”

邀月道,“難怪他有七品武功……另一個呢?六品武功,他也在演戲。”

李忘塵點頭,“沒錯,長老不知道的是,痴人不是痴人,看起來被蠱惑欺騙,實際上是一路追查而來的同行,他藉著一個三十兩銀子的機會,隱藏一身武功,尋求著將其擒拿,獨吞黃金的機會。”

邀月忍不住道,“三十兩竟能賺得黃金萬兩?”

“偏偏就是賺得。”李忘塵也似感嘆般說,“你看,人多麼荒謬啊。一個有著萬兩黃金的人,就要因三十兩喪失性命了。”

邀月看了看寺廟中的兩人,原來長老不是長老,痴人不是痴人,他們都是賊人,一個盜了官家,一個要搶同行,黃金白銀與她如同糞土,但這事情確如李忘塵所說的荒謬。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有點意思,但這和你所說的試驗又有什麼關係?”

李忘塵說,“我很確定,和尚會死在同行身上。”

邀月翻了個白眼,“我也能看得出來。”

不得不說,邀月這樣的人就算臉上有了一條刀疤,翻起白眼來居然也十分美麗。李忘塵欣賞著這份美感,也知道邀月的意思:對於同行的謀劃,和尚沒有半點覺察,七品與六品的武學差距不大,在一場致命偷襲之後,和尚應當會死在同行手中。

甚至,以邀月的目光,可以透過和尚的呼吸節奏、行止坐臥、面板神態等等,知曉他所修行的功法特徵,應當是善於外功、打熬筋骨的型別。

她可以進一步判斷出:和尚會被偷襲的一擊重創,卻不會立即喪失戰鬥能力,反而會困獸猶鬥,激發出激烈的反撲,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和尚是必死無疑,但同行到底是輕傷、重傷甚至身死,那就是邀月也說不明白的事情——但這也根本就不是武學境界的範疇了,只有預知未來可以做到。

偏偏就在這時候,李忘塵以一種篤定的口吻說,“偽裝的同行會一掌打在和尚腰腹,和尚會在受創瞬間反擊回去,以指法凌空點穴,同行被點中要穴,卻不管不顧、乘勢而攻,不能給予對方喘息機會。如是接連幾招,和尚節節敗退,終於在十三招後被擒,同行歡喜萬分,以酷刑審問,和尚假意以黃金所藏地吸引注意,口吐毒箭機關,同行猝不及防,身中毒箭,命不久矣,他在臨死之前又出手重擊和尚,於是兩人雙雙殞命,同歸於盡。”

他的口吻篤定,細節詳實,一字一句,居然如同親眼看過一場如此慘烈廝殺拼鬥一般。

邀月靜靜看著李忘塵好一會兒,才問,“這就是你的試驗……你要預知後來事、先覺將到時?”

李忘塵慎重地點了點頭。

時間開始加速了。

一千倍。

風繼續吹而雨繼續下,擁有著萬兩黃金的老和尚貪婪地看著面前不遠處的小小錢袋子,他長身而起,挪步連動,伸手觸碰那跳動著心中火焰的白銀。

被六扇門窮追猛打這麼多年,他總算才在最近一年過上安生日子。他料想風聲該漸漸平息,再過一段時日就可開始享用黃金,大盜既然可以變成和尚,和尚當然也可以變成富商。

從此以後,那些打打殺殺、提心吊膽的日子,也就越發遠了。

可越是如此接近那希望的未來,一種莫名的煩躁的火也就越旺盛地在心底裡燃了起來,像是什麼東西有餘,什麼東西不夠,什麼東西還未斷掉一樣。

藕斷絲連,餘情未了。

他念不下來經,敲不動木魚,他打不了坐,靜不下腦子。

那就……做最後一次吧。他想。

三十兩銀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感覺,他要終止、斷絕、轉身、別離,然而這種終止斷絕轉身別離不是想想就可以做到的,必須要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落在了手上。

那東西一落在手上,他就心也安了,身也淨了,佛祖越發慈眉善目,木魚敲得清脆有力,一切的一切塵埃落定,他圓滿。